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喷子魔尊,在线掉马/作者:山上有水』 『状态:已完结』 『内容简介: 林念慈早五前在玉简上匿名发了个帖子,对魔域新任魔主进行了深刻的剖析。但帖子还没分析完,她就不小心跌入蜃境。等她九死一生从蜃境爬出来,同门早已找到她的替代品。新的小师妹嘴甜性格好,连天赋也是难得的极品天灵根,却偏偏容不下沉默寡言,天赋一般的林...   』 ------章节内容开始------- 第1章第1章   “楼主是死了吗?五年了,还不更?”   林念慈收到这条加粗红色大字的时候,只觉得离谱。   离谱,真是太离谱了,活这么大从没觉得这么离谱过。   红字的出处是一个五年前的帖子,那时新任魔主刚刚上位,林念慈便发了个帖子把新魔主深刻地剖析了一下,不料还没写完,自己就不小心跌入蜃境。   林念慈没想到自己被师父罚来思过,第一个收到的便是这样的问候。   没事吧?他没事吧?   被师妹污蔑,师父责打,同门嫌恶时,她都没觉得这么离谱。   这只是有些离谱而已,远远比不过师父他们带给她的伤害。   师父他们为何要如此对待自己,难道自己真的错了吗?   她陷入深深的沉思,开始总结自己二十二年的人生轨迹。   她出生时便被父母遗弃,流浪几年后被万灵宗弟子选中进了宗里,后来又在机缘巧合下入内门成了和光长老的弟子。   她长在万灵宗,师父用心教导她,同门真心爱护她,万灵宗是她的家,万灵宗的人便是她的家人。   但这一切在她从蜃境离开回到万灵宗后变了。   五年前,师父在修炼中不小心染上炎咒,自此惧炎怕热,每到夏日痛苦不堪,唯有寒草灵珠可缓解一二。她与师兄为了替师父消解炎咒带来的痛苦,四处寻找传闻中的寒草灵珠。   经过多次辗转,他们终于在蜃境旁边发现了寒草灵珠。然而寒草灵珠的守护灵兽修为太高,两人一兽在争抢灵珠过程中,师兄不慎被灵兽的长尾扫到,眼看要落入蜃境之时,林念慈推开师兄,代替他跌落深渊。   与她一同落入的还有寒草灵珠。   蜃境之中危险重重,不见天日,其间数不胜数的邪魔之物,落入其中的人很难活着离开。   骤然落入陌生又残酷的地方,她惊慌失措,无所适从,经过了无数次挣扎在死亡边缘的教训才完全地明白此处的生存之道。   为了离开蜃境将灵珠交给师父,也为了见到同门,林念慈努力克服恐惧,提升实力,在其中经历了数不清的死战,硬生生靠一把剑杀出一条血路。   她在蜃境中挣扎了五年,从未放弃回到万灵宗,九死一生回来后,却没想到无人欢迎她。   师父同门早已找好她的替代品,一个与她相貌相似的小师妹。   新的小师妹嘴甜性格好,连天赋也是难得的极品天灵根,却偏偏容不下沉默寡言,天赋一般的她,甚至多次针对陷害于她。   师父同门根本不相信她的辩解,为了小师妹对她百般苛责,以至于师妹犯错她承担,师妹惹祸她背锅。   此次,明明是小师妹抢她的灵珠,两人才起了冲突,为何被责问的只有她呢?被扔到思过崖思过的人只有她呢?   林念慈心头泛冷,怎么也想不明白曾经关系近若父亲的师父为何如今如此偏听偏信,更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有何过错。   呵,可能是因为自己没有将灵珠主动让给师妹吧。   她将自己的二十二年翻来覆去想了五六遍,依然不知道自己有何需要思过。   她自问来万灵宗十多年,尊重师长、和谐同门,对谁都大方磊落,修炼更是未有一日敢懈怠。   但为什么来了一个小师妹,一切都变了?   思过崖在万灵宗最高峰上,终年寒风刺骨,积雪不化,上面有一个高一点的洞,叫半只洞,传说这个洞是遥远的天上神仙打架轰出来的。   洞里坑洼不平,存满积雪,因为只有一半,既不挡风也不遮雨。   林念慈被人拖着来时,留下了一路血迹。   积雪刺骨的寒冷让她一阵发抖,她想不明白,也不想再想了,强忍痛疼撑起身体,爬进半只洞里,勉强挡住一些风雪。   白雪皑皑,冰雪严寒,林念慈没多久就全身肿胀,伤口在低温下又麻又痛。   她呆呆地望天,头顶的雪花渐渐看不清了,天色灰蒙蒙的,像一张大口。   她的意识仿佛也被这冷厉冻得麻木,心底除了失望,没有任何情绪。   她又想起那串红色大字。   算了,几个字而已,没必要与一个有病且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计较。   她将那行红色大字抹去,关闭玉简,呆愣愣地躺着。   半昏半醒间,一个几乎与纯白雪色融为一体的影子从峰下走过来,狂风骤雪远远地便绕开他,他白得似乎会发光,像天上下凡的仙人,一步一步,远远而来。   他慢慢地走近了林念慈,将手上的厚重披风扔到她身上。   她只觉得好像有块大石砸到胸口上,紧接着便彻底昏了过去。   昏迷前,她特别想问一问这个人,能不能把披风往下扯扯,里面的毛毛钻她鼻子里了,有点痒。   林念慈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没能爬出蜃境,而是死在了里面,师父也没有收一个叫顾泠泠的小师妹,而是倾尽全力去蜃境中找她,寻了多年,却只找到了她的尸体。   师父师兄把自己的尸体带回去,葬在万灵宗的坟冢中,她便彻底与各位前辈一同永眠在万灵宗的地下。   梦境真实地宛如亲历。   梦的最后,她的识海之中亮起一片夜空,上面几个黯淡的光点闪烁。   她看不清上面有几颗光点,只觉得其中蕴含无穷力量,仿佛有人在指引她去填补那些光点。   冥冥之中,一个古老浑厚的声音告诉她,方才的梦才是真实的世界,现在的世界是被操控的世界,若想拨乱反正便去寻找那些光点。   林念慈头疼欲裂,正要去追逐那声音,所有的光影忽然远去,从梦中醒来。   原来是梦。   她心中遗憾,闭目内视,识海之上遽然是从前没有的夜空,梦中所言竟是真的。   原来她的师父同门之所以会如此待她,是因为被邪物操控,难怪五年不见,他们便如此陌生。 第2章第2章   她看着那串加粗的红色大字,心底突然出离地愤怒了。   师父同门被人所控欺负她便罢了,这个人算什么,也来落井下石,还要挑衅两次。   她抱着玉简,忍着疼痛,一定要把对面的人骂一顿。   “我更不更关你什么事?管这么宽。”   喷子:“你不会生气了吧?我不过问一问,你就生气了?你这个人真小气。”   她迅速回道:“闲出屁来了就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放屁,少在这里污染环境。”   喷子紧接着蹦出来:“楼主说话真是粗俗,难怪招人骂。”   她手下如飞:“比不上你会阴阳怪气,招人骂就招人骂吧。”   ……   林念慈就这么与这个叫喷子的人对着扯了三天三夜,直到玉简灵力耗尽才结束。   放下玉简的一刹那,她忽然发觉,自己现在好像很爽?   真的是神清气爽,身上的伤似乎都没那么疼了。   林念慈仿佛发现了新大陆,眼前豁然开朗。   现在,她很爽。   去他的操控者,去他的小师妹,反正这个世界都被控制了,她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管那么多干什么?谁爽都不如自己爽。   从今天开始,她要抛弃束缚,谁惹她她就怼回去,师父同门都不例外。   她拍拍屁股踉跄着站起来,面前清冷的人睁开眼,视线随她而动。   清润的嗓音响起:“你要干什么?”   “我……”林念慈转转脖子,“我要下峰,这壁谁爱面谁面去吧,我又没有错,面个球的壁。”   雎不得点头,随之站起身,率先走下去。   林念慈一瘸一拐地跟上,心里奇怪得很。   这个人修为高深,却一直跟着自己,自己去哪,他跟着去哪,现在想来,很可能与前几日做梦梦见的那片星空有关。   因为按梦里,她并未爬出蜃境,也就是说,她没有碰到雎不得。   前世与这一世不同之处除了一个小师妹,还有一个雎不得。   两人必定都与背后的操控者有关,只不过雎不得很可能站在自己这边。   下了思过崖,她直奔顾泠泠的院子。   顾泠泠不在,她便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等人。   雎不得也没走,不知从哪里拿出把椅子来,懒懒坐了下去,看神情活像来看热闹的。   不过多时,顾泠泠抱着一枝花回来了。   她一脸惊讶,脱口而出:“林念慈?……林师姐,你不是在思过吗?”   林念慈面无表情:“我觉得我没什么要思过的,便回来了。”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顾泠泠面露难色:“师姐贸然离开,不太好吧?师父知道吗?”   林念慈缓缓走近她:“没事,待会你肯定是要告诉师父的,我说不说无所谓。”   她脸色一变:“师姐,你怎么能如此想我?”   林念慈无辜道:“没有啊,你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顾泠泠一阵无言,继而愤道:“……师姐是因为师父师兄偏心于我,才对我如此吗?”   林念慈讶然:“你的脸皮为何这么厚?你我到了这种地步,你竟然还能演下去。”   顾泠泠的颊上一阵青白,心里愤恨:“你不是一样的表里不一?师父等人面前一副模样,我面前又一副模样,亏得师兄还说过你脾气好……”   林念慈打断她的话,嗤笑:“这就恼羞成怒了?我不受你欺凌,便是表里不一?算了,与你争论这个没用,你先想想你是自己搬出这个院子,还是我帮你搬出去。”   这院子原来便是她的,她本不想与顾泠泠计较一个院子,但顾泠泠处处与自己作对,她为何要白白便宜了她?   “这是我的院子,要出去也该你出去。”   林念慈点点头:“真是给你脸了,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打量了一下整个院子,手下一转,先把门给关上。   顾泠泠下意识后退一步,反应过来又站回去:“林念慈,你一个受伤的金丹初期便不要自取其辱了吧?”林念慈一个十多年才是金丹初期的人,还受了伤,怎么可能打得过她五年金丹后期?   “金丹初期?”她施施然地笑,顺手从顾泠泠手上拿走她的传讯玉简,“我这个金丹初期前几天不也打得你用了禁术么。”   她接着话锋一转:“你是自己搬,还是我帮你搬?”   顾泠泠被她的态度激怒,手下结印,向林念慈冲去。   林念慈捉住她的手腕,轻松化解了她的招式。   虽然她有伤在身,但打一个顾泠泠,还是绰绰有余。   她拍拍顾泠泠的脸:“这么嫩的脸,打起来一定很舒服吧?”既然她先出手了,便不要怪自己无情。   雎不得看见门没关好,手下一弹,一阵风过去,门立刻阖好。   顾泠泠咬紧唇,头一侧,避开。   林念慈没再客气,直接一掌甩过去。   顾泠泠躲闪不及,半边脸瞬间肿了:“啊啊啊!你是不是有病?!”她还没被人打过脸。   她疯了一样抽出剑来,砍向林念慈。 第3章第3章   林念慈把脸伸过去:“师父是要打我吗?师父这么生气,打我能消气的话,便打吧。”   和光觉得自己的头很疼,他确实很想打林念慈,但被她这么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他反而不好再去打她。   他的拳头紧了又紧,瞪着她加重语气道:“你这个目无尊长、霸凌师妹的孽徒!”   林念慈笑眯眯的,应道:“对,我是。若是能让师父高兴起来,我背再多罪名都可以。”这一番话说得她大义凛然。   她转身进屋:“师父带着小师妹慢点走,别忘了派人来把东西搬走。”   顾泠泠不甘心院子被林念慈抢走,抓着和光的袖角喊师父。   和光一阵恍惚,总感觉自己不对劲,他好像太偏爱顾泠泠了,这本身就不对,自己身为师父理应一视同仁——   顾泠泠不得回应,提高声音:“师父!”   和光变得有些清明的眸子又缓缓深邃起来。   泠泠……   泠泠是自己天赋最高的小弟子,即使受些宠爱又如何,林念慈怎能与泠泠作比?   他安慰道:“泠泠,念慈在蜃境五年,难免沾上些戾气,我们不跟她计较,师父给你建一个比这个院子好千百倍的出来。”   顾泠泠不由咬紧牙关,再好的院子又如何?她要的是把林念慈逐出定阳峰!   她不能再让和光与林念慈多接触,和光方才已经动摇,若再多动摇几次,她也不能确定还能不能再控制和光。   “……那便麻烦师父了。”她垂头,掩下目中恨意。   莫修竹凑过来安慰她,和光摸摸她的头,有些不忍。   其实若他一定要把院子给泠泠,林念慈也没办法,但方才那一番争执,像一把重锤敲在他心上,令他非常不舒服。   他虽然全盘否定了林念慈,那些质问却盘旋在他心底,每当想起来便郁闷不已。   林念慈说的好像都是对的,那……泠泠呢?泠泠说的什么?   想着,和光的头隐隐发疼,神识里似乎有两股看不见的力量在对抗。   顾泠泠有些慌,她抱住和光的胳膊,吸引他的注意力:“师父,我修炼上有一处不懂,您帮我解答一下吧?”   一股巨力瞬间包裹了和光,他重又恢复原先的表情,对自己道——   不,泠泠什么都不需要说,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对的。   ……   雎不得看了场热闹,心情颇好,整个人散散地靠在椅子上晒了一下午太阳。   林念慈去朝阳峰领了新的桌椅床铺,回来发现雎不得竟然还在椅子上。   与他相处了也快半个月,她发现他的性格几乎与他清冷的外貌毫不沾边。   长得跟个谪仙似的,行为却像凡间几十岁的老大爷一样,喜欢看热闹,人还懒,能坐着绝不站着。   林念慈没管他,他爱晒就晒去,反正碍不着自己的事。   收拾到晚上,终于清净下来,林念慈开始有时间去研究识海里的那片星空。   夜空之上许多星辰闪烁,一眼望去有几颗尤其显眼,却亮度黯淡,奇怪的是,虽然只有几颗,但林念慈怎么也数不清到底是几颗,甚至那些星辰只能用余光看到,正面看去,便隐匿不见。   她的眼神一寸寸挪过去,终于在东面找到一颗能直接看到的星子,她沉下心来,静静地感受那颗星点。   周围瞬间暗下去,眼前只有那颗微弱的恒星闪烁,一股说不清的引力自东面升起,似乎在引她方向。   林念慈从识海中离开,那股引力也没有消失,她坐起来试着向那方向移动。   清辉洒进房间,一切都模模糊糊,桌椅的阴影被拉长到林念慈床边。   当她要站起时,忽然发现床头坐了个人。   她飞起一脚,正要踢上去,蓦地看清了面前的人。   雎不得的白衣在夜里尤其惹眼,青年的体魄靠在床头,像只大大的兔子。   他直直盯着林念慈,脸上没什么表情,眸子在月下微微发亮,似笑非笑。   “你睡着了?我睡不着。”   林念慈沉默了,她随手拿起枕头,就要往他身上砸。   雎不得倦懒地支着下巴,理直气壮道:“我没地方睡。”   林念慈的手顿住。   即使他们修仙之人没有凡人那么重的男女大防之说,但最基本的男女之别还是有的,雎不得大半夜地坐在她床边,难免让人往不好的地方想。   更何况,大晚上的,谁看见自己床头一个大头都会害怕。   林念慈升起一丝警惕,她在蜃境五年,早已学会时刻警觉,即使已经睡着或者修炼,一点风吹草动也能立刻清醒,很难能有人在不引起她注意的情况下靠近她。   其实对于雎不得,除了一个名姓,自己一无所知。 第4章第4章   林念慈如见至宝,几步走过去,抱起那块沉重的玄铁。   那玄铁不知放在门口多长时间,表层已经锈空,被人一拿,扑簌簌地掉下不少锈渣。   后尼诧异地望着像抱着块宝贝的弟子,疑心那不是块普通的玄铁。   “这块玄铁多少积分可换?”她吹走上面的灰尘问道。   后尼接过来,面色凝重地仔细查看一番。   确实只是一块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玄铁,当年就是因为它太普通,才被她扔到外边挡门。   后尼把它放到桌上,没立刻回答需要多少积分:“你要它做什么,里面那么多法器。”   林念慈不见半点不好意思:“当然是因为那些法器我买不起,不然我要它干什么。”   “……一百积分。”   林念慈高兴地刷了积分,抱着它往回走。   刚落入蜃境时,她没有武器,只能赤手空拳地与魔兽搏斗,受过不少伤。   后来在一座焰山里,不经意发现了一处玄铁矿,她便采来一块,自己煅成了一把剑,从此受伤也少了许多。   不过那时条件简陋,也没有炼器经验,做出来的剑仅仅能看出是剑的形状,粗糙到刃部都是钝的。   她能靠一把钝剑斩魔,纯靠的是多次死里逃生练就的速度。   若是只要自保,再炼一把那样的剑便足够了,到时去定禅卷之前多画些简单的符箓,从头撑到尾应该不难。   回到院子时,天边已微微泛白,雎不得正靠在躺椅上吹风,一脸懒洋洋。   他听见动静,只是掀起眼皮看了一下,接着又靠回去。   林念慈备好火符等工具,怕自己经验不足,不小心烧了院子,她便准备在屋外炼制。   她先是把玄铁上的锈迹磨去,然后起炉。   火符是最低级的火符,无法控制温度,林念慈就把十几张火符一起引燃,扔到炉子里。   雎不得被味道熏起来,再也靠不下去。   他看着她的动作,清冷的眉微微蹙起,手一扬,那炉子便灭了。   林念慈一顿,正要喷他,抬头看见那张美得天妒人怨的脸,气忽然就消了一半。   罢了,她不跟美人计较。   她拿出一张防护罩,小心地把自己和炉子罩起来,好不让他闻见气味。   她把墙角的锤子拿来,开始锻造。   不知道锤了多少下,那方形的铁块终于有了剑的形状。   她又简单地进行了塑形,彻底凉透后,一把极其粗糙敷衍的剑被锻造出来。   林念慈拿起来随便舞了几下,不由得暗暗点头。   还挺顺手的,看来自己的技艺没有退步。   雎不得扫了一眼,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兴趣:“这是什么法器?”他竟从未见过。   林念慈拿着它又舞了几下:“一把剑。”   雎不得看了很长时间也没瞧出来是把剑,他轻笑一声,好似嘲讽。   林念慈不管他,自顾把剑收好,搬出张桌子,打算再画几张符。   因为五年没画过了,她连笔都差点没找到,只在储物戒里翻出一支秃了毛的毛笔。   她沉下心,慢慢地引动灵力,以身体为引,集中到笔尖,顺着记忆里最简单的水符的画法,缓缓勾画。   正当她以为自己会一笔顺利画完时,卡在最后一个勾上。   她手下默默用力,额头渗出汗水,费了老半天也没把那个勾给勾上去。   还是雎不得看不下去,隔空推了一下她的手,轻而易举地便把勾画完。   林念慈顿时对他刮目相看:“这么厉害?要不要我教你画符?”   雎不得面无表情:“……”   林念慈换了张纸,挑眉:“别看我天赋不行,理论我可是回回考满分。”   雎不得翻了个身,不再看她。   他抬头望天,这方院子实在太小,想看个热闹都没有。   蓦地,墙头的春色撞入他的眼帘。   精致小巧、红色鲜艳的蔷薇花生机勃勃地开在灰黑色的墙面,看着很是刺眼。   如此肮脏,满是泥灰的墙头,凭什么开了蔷薇?   这么格格不入,应该被铲除。   他站起身,几步走过去,一下把蔷薇从墙头尽数扯下。   仿佛还不解气,他直接席地而坐,把那一朵朵蔷薇花瓣拔下撕碎,然后狠狠踩进泥里。   什么东西,便应该待在什么地方,一旦落入异处,就是万劫不复。   蔷薇花被他□□得已经看不清原本颜色,他看着地上翠绿的花藤,白色的霜雾从脚底漫延,嫩碧的绿藤转瞬黑朽枯烂,连带着旁边其它的杂草也被殃及。 第5章第5章   雎不得坐到桌子上,雪白的外衣沾了几滴墨。   他颇为高兴地笑看林念慈,这个人斥责他人的时候,还是很有意思的。   为此,他愿意替她杀了那些人。   林念慈把画了一下午的几张水符收起来,顺手抽出一张贴在他脸上。   “醒醒。”   一层水膜瞬间包裹了雎不得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雎不得并不生气,他吹破水膜,阴郁地笑了一声。   等林念慈收拾完,整个万灵宗响起警报,有人在高空中传话:“水泽兽丢失,请诸位弟子半个时辰之内到况堰场集合。”   两人不紧不慢,卡着时间走到了况堰场。   况堰场人山人海,一眼望去,满是黑压压的弟子头。   几十个青衣弟子骑着白鹤,飞在空中清点人数维持秩序。   一众长老站在最高处,目光紧紧地审视底下弟子。   等人所有人到齐,二长老元奎出声道:“为什么召集各位,想毕各位已经清楚,现在给诸位一个机会,自己站出来。”浑厚的声音带着震吓响彻整个况堰场,来自高修为者的威压也顺便扩散至每个弟子身上。   场上安静无声,无人敢有一个多余动作,紧张的气氛迅速漫延。   长老们迅速扫视台下弟子,不放过每个人的细微表情。   所有人都低眉敛目,除了林念慈和雎不得。   两人仰着脸,一脸轻松无所谓,在一片黑压压低沉沉的头发里格外显眼,每次有长老扫视过去,都深觉被冒犯。   等了几时,见无人出来,元奎便从袖中掏出一条通体清亮的小青蛇。   小青蛇柔弱无骨,细密的鳞片青得像玉,紧紧地攀附在长老的手腕之上。   元奎把从水元洞里取来的一块泥土放到小青蛇眼下晃了晃,小青蛇收到信号,如游龙一般飞了出去。   竟然是与青蛇。   弟子们纷纷把头垂得更低,生怕它找上自己。   与青蛇虽长得不大,饲养麻烦,却是罕见的寻物至宝,只要给它看一眼,便几乎没有它寻不到的东西。   小小细细的青蛇在空中盘旋几圈,然后瞄准一个方向,张开獠牙,急速冲去。   几个内门高阶弟子见状,连忙飞身过去,等待捉捕贼人。   弟子们看青蛇过来,立刻散开,留下一个大大的空圈,唯独林念慈和雎不得站在圈里。   林念慈看准青蛇,一手捏住它的头,防止它咬到自己。   青蛇细细的长尾旋即密密地勒紧她的手腕,坚硬的密鳞仿佛长了倒刺,刺得皮肤通红。   元奎没想到一个金丹初期的弟子,竟然能看清与青蛇的轨迹,并毫不费力地抓到它,他略一振袖,从高台上飞下。   这与青蛇可是自己养了百年,花费巨大才养成的,可不能折损在一个小小弟子的手里。   几位高阶弟子瞬间把他们包围,待要动手,林念慈阻道:“莫要碰我,我自己走。”   元奎目光如炬:“你没有资格谈条件。”   林念慈举起手中的与青蛇,加重语气:“你不要了?”   元奎顿了一下,拦下其他高阶弟子:“你还有什么条件。”   这个弟子可以丢,他的与青蛇不能死。   林念慈问:“难道你们就凭这么一条蛇便打算定我的罪?”   有弟子冷笑:“这一个证据还不够?”   林念慈面不改色:“自然不够。你们根本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水泽兽失踪是我所为,也根本不能确定是否是有人诬陷于我。”   元奎一脸不耐:“你想如何?”   “只要你们能完全证明是我放跑了水泽兽,我便乖乖跟你们走。”   元奎斜睨她一眼:“事到如今还嘴硬,那便给你个痛快。”   说完,他转身重飞上高台。   林念慈不会飞,只得一步一步走上去,高阶弟子围在她身边,生怕她逃跑。   风呼呼而过,连着其他弟子的议论声一起吹进她的双耳。   “我当初就说这林念慈从蜃境里回来变了样,把她放这里肯定得出事,看吧,现在连水泽兽都敢放。”   “一个普通的金丹初期怎么这么狂?”   “我听说她人品极差,还欺负顾师妹,抢她的院子。”   “她还不尊重师长……”   雎不得与她并肩,似笑非笑:“听了这些话,你有何感想?”   林念慈面无表情:“一些屁话而已。”   雎不得当场笑出声:“哈哈哈,好一个屁话。”   她诧异看他,这句话有什么好笑的?   围着他们的高阶弟子这才注意到他,质问:“你是谁?跟着她作甚?” 第6章第6章   碧玉莹润的石头发着微微的光,是一块留影石。   从鱼子晋对林念慈好声好气地说话时,她便已察觉不对,以防万一,她偷偷用留影石录下全部过程。   “若是你能证明这段时间你在哪里我便相信你……少给我来这套,不就是你那小师妹闯了祸想让我替她背锅吗……你等着……”   底下弟子一片鸦雀无声,过了片刻,纷纷交头接耳,几乎所有人都在偷瞄鱼子晋和顾泠泠。   “怎么回事?林念慈不是他们的师姐吗?这么狠?”   “重点明明是顾泠泠放跑了水泽兽,鱼子晋要求林念慈替她背锅,林念慈不背他还恼羞成怒。”   “顾泠泠鱼子晋竟然是这样的人,真没想到。”   “对啊,照这样看来,林念慈会被与青蛇盯上,是因为鱼子晋栽赃她喽。”   “不是,你们怎么听的?鱼子晋根本没承认过好吗?”   “是啊,他只是没否认而已,不过林念慈这么做太过分了吧?大庭广众之下便把留影放出来,这样的师姐难怪鱼子晋顾泠泠不喜欢。”   “等等,你们就没人觉得林念慈变了吗?她以前不是沉默寡言?现在嘴怎么这么毒?哈哈哈,她若是喊我爹,我或许还能考虑考虑,太好笑了……”   顾泠泠脸皮薄,瞬间从额头红到了脖子根。   鱼子晋还算镇定,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正面承认过任何东西,只是说的话会引人多想,但没关系,师父会为他们摆平这一切。   他侧了侧身体,为顾泠泠挡住所有投射过来的视线。   他没想到林念慈竟如此无情,不为自己留一丝余地。   元奎脸色难看。   他为什么毫无顾忌地针对林念慈,就是因为他知道和光根本不重视她。   但鱼子晋和顾泠泠不一样,他俩天赋上乘,得和光宠爱,未来不可限量。   水泽兽找不到便找不到,顶多被说是能力不足,若得罪了和光,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好在留影石里,鱼子晋没有承认是他或者顾泠泠做的此事,还有转圜余地。   他重重咳了一声,示意弟子们安静。   “仅凭一个留影根本说明不了什么,这样,大家都先散了吧,我们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弟子们乱哄哄地叫嚷起来,这算什么?心虚吗?   有胆大的弟子高声:“长老,不能这么算了,水泽兽善于隐匿,又修为高深,万一伤到哪一个弟子怎么办?更何况临近开启定禅卷,还有许多其他宗门的弟子。”   许多弟子随之应和。   元奎额头青筋突突直跳,正要开口,林念慈抬了抬手。   弟子们奇异地住了口。   “诸位同门,听我一言。我有一个办法,能找出到底是谁放跑了水泽兽。”   弟子们问:“什么方法?”   “从水泽兽失踪到现在,并无一人发现它,就连掌门和那么多长老都找不到它的踪迹。水泽兽再擅藏匿,也不可能一点痕迹也无,所以,水泽兽大概率被藏在某人身上,而能隐藏灵兽还不被发现的方法,只有结契后把它藏进识海之中。只需要所有弟子主动现出所有灵契,看看是否有与水泽兽结契后的纹路便可知晓。”   无论是谁,只要结过灵契,必定会在掌心留下契纹,只要稍作探查,便可知是与谁结契。   弟子们激动起来,纷纷露出自己的掌心。   林念慈也张开手掌,给元奎查看。   元奎的脸色已经发青,他没想到,林念慈竟然能想到这个方法。   林念慈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顾泠泠:“师妹,怎么不把手掌露出来?”   鱼子晋会来找自己背锅,她不信没有顾泠泠的撺掇。   顾泠泠满脸窘迫,委屈得似乎下一秒便要哭出来,她握紧拳,摇头:“不是我,不是我……”   “她好可怜,林念慈也太咄咄逼人了吧?要我看,根本不可能是顾师妹。”   “不是顾师妹,她为什么不肯露出手掌?”   “林念慈好飒啊。”   “哎,我也觉得,要是我被诬陷,肯定就束手就擒了。”   周围的议论一字不落地传进顾泠泠耳朵,她低垂着眸子,眼中的恨意几乎要化成刀子飞出来。   林念慈,她算什么东西?一个废物而已竟然敢来揭穿自己……   万灵宗全是些蠢货,那林念慈废得要命,还有人夸她,真是一群睁眼瞎!   林念慈意味深长:“顾师妹,逃避,可不能解决问题。”   鱼子晋冲她恶狠狠道:“你为什么非要如此盛气凌人?你看不到师妹多么害怕吗?”   她冷冷地笑了一下:“与我何干?”   事到如今,弟子们也都明白所有事情。   “你!”鱼子晋正要再说,突然怀里倒进一具软绵绵的身体,“师妹!”   鱼子晋把顾泠泠放倒在地,用力掐她人中:“师妹,你醒醒!”   见人一动不动,雎不得忽然站起来,带着诡谲的笑意靠近顾泠泠。   鱼子晋警惕地挡开他:“你要干什么?”   雎不得用不容置疑地口吻说道:“我试试她是真晕还是假晕。”   然后一只手迅速放到了顾泠泠头顶。 第7章第7章   “哦。”那个弟子徐徐退回了自己的宗门队伍。   人群静了一瞬,有人扑哧笑出声来。   真是不自量力,蠢得可笑。   前面一女弟子一声嗤:“某些人,拿不出台面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林念慈一看,是她以前的死对头方吟。   方吟是二长老元奎的小弟子,二人年纪相仿,又同是女弟子,免不了被人拿出来作比较。   以前林念慈胜负心强,不想给师父丢脸,便拼了命地修炼,方吟也是如此想的,于是两人明争暗斗,水火不容,多看对方一眼也觉得晦气。   她挠挠脑袋,无辜问雎不得:“方才是不是有人放了个屁?太没素质了,大庭广众之下的。”   雎不得敷衍点头:“好像是。”   方吟瞪圆眼:“你说谁呢?”   林念慈向她歪了歪脑袋:“当然是说你呀。你不会生气了吧?不要生气,对肝不好。”   方吟被她一激,立刻向前一步:“你!”   旁边的师兄拦住她,耳语几句,方吟又退回去,翻了个白眼,加重语气:“定禅卷里危险重重,你可要小心啊。”   林念慈笑应:“多谢提醒。”   见她这样的态度,方吟更气了。   一声长鸣响彻天际,唤起周遭无数鸟鸣。   所有人抬眼,只见一只红似浴火的巨鸟从天而降。   巨鸟的羽毛红得耀眼,长长的尾羽曳地,朱红的双瞳亮若宝珠,神气活现。   “竟然是双瞳凤。”有弟子半嫉妒半羡慕地喃喃。   一身青色弟子服的鱼子晋率先从凤背上跳下,随即转身接住后面的顾泠泠。   许多个弟子迎过去,羡慕地喊:“顾师妹。”   顾泠泠面白似玉,樱桃红唇,双眼灵动非常,笑起来眉眼弯弯,又娇又俏。   她行了一礼,甜甜地喊:“师兄师姐。”   这一番举动,与又硬又臭的林念慈形成对比,好些个弟子偷偷地瞄向她。   林念慈仰头看着双瞳凤,眼底没什么情绪。   双瞳凤可不好养,不只要用灵石将养,日日还要喂上品的灵草灵株,能养成如此溜光水滑的模样,是用无数钱堆起来的。   她暗暗地想,有那些钱何必去养一只娇贵的双瞳凤,真打起来,未必能打得过相同修为的渡生豹。   一个师妹揶揄顾泠泠:“师姐藏得够深呀,都偷偷养起双瞳凤了。”   顾泠泠不好意思道:“我哪有那么多钱养此灵兽,这是师父特意向掌门借来护我定禅卷之行的。”说完,她偷眼瞄向林念慈,暗含炫耀。   几个师兄师姐讶异:“掌门的双瞳凤?!”   掌门那双瞳凤养了百年,修为已经相当于人类修士的金丹后期,平时掌门宝贝得不得了,让人看一眼都怕惊了他的心肝,也只有和光长老有这个脸面能把它从掌门手里借出来,和光长老真宠顾师妹啊。   弟子们羡慕的眼神极大地满足了顾泠泠的虚荣心。   她摆出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走到林念慈旁边:“师姐没有能飞的法器吧,定禅卷里我们一起走……”   弟子们的眼神瞬间心疼,顾师妹好善良啊,被师姐那么欺负都还想着她,林念慈配吗……   林念慈的眼神还停在双瞳凤的身上,她看了看它宽大的翅背,想起自己好像还没有坐过这等灵兽的背。   她欣然点头,毫不犹豫:“好啊。”   雎不得跟着她道:“那便有劳了。”一想到进了定禅卷就要跟着林念慈走一路,他便觉得心虚气短,这下好了,有免费的坐骑了。   顾泠泠的表情霎时扭曲。 第8章第8章   (因为发现写偏了,前面七章我昨天已经全部大修,之前看过的宝子要重新看一遍哦)   顾泠泠彻底地不说话了,她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修的,竟然有这么厚的脸皮。   鱼子晋看她气得发抖,便道:“你快滚!”   恰好林念慈走过来听到这句话,回道:“你示范示范?”   雎不得看她来了,便不再说话,又恢复了他清冷的表像。   顾泠泠又看见她,几乎都要炸了:“你闭嘴!”   林念慈趁机道:“让我闭嘴可以,用水泽兽带我们去大岛。”   顾泠泠喘着粗气,硬生生被他们两人的无耻气笑,可是她又不知道怎么对付她,只能自己生闷气。   落在后面的弟子几乎都已经追上,有其他宗门的弟子已经假装休息坐到不远处看热闹了。   顾泠泠努力平复情绪,告诉自己不要与一个废物计较。   林念慈:“小师妹不会说话不算数吧?明明是你自己说要带我们一起走的……唉,我明白了,师妹是说好听的唬人呢,定是嫌我们两个碍眼了,我们这便走……”   一边休息的弟子们眼中的八卦之意浓得几乎要溢出。   顾泠泠攥紧拳,面色难看地勉强摆出个笑脸:“没有的事,师姐多想了。”   她伸出右手,一个淡蓝色的契纹显现,强光过后,一只通体透明的似豹的大型灵兽出现。   在鱼子晋的帮助下,顾泠泠率先坐上去,随后三人陆续爬上。   水泽兽虽全身是水,外部却像包了一层水膜,摸起来光滑柔软。   在其他弟子艳羡的目光中,几个人迅速追上前面的队伍。   从那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林念慈揭露自己偷放水泽兽的事实后,她便再不想让其他人看见水泽兽,偏偏林念慈非要来刺激她……   她低下头,掩住眸底恨意。   雎不得坐在高大的水泽兽背上,一身白衣,气质淡漠,日光洒在他身上,飘然若仙。   按理这样瞩目的气质容貌会吸引很多目光,林念慈却奇怪地发现,大部分人似乎都下意识地忽视了他,看到他的人也不会特别关注他,好像他的真实相貌只有自己能看见一样。   正思考他用了什么遮掩的法器时,前面忽然一阵骚动。   林念慈探头看了一眼,原来他们被一种嗜血虫包围了。   红色的细长嗜血虫密密麻麻蜿蜒着向弟子们爬过来,用剑斩成几节,嗜血虫便变成几节,生生不尽。   所有弟子都面色难看,嗜血虫异常难缠,只有找到王虫,才有机会逃出。每次来定禅卷的弟子只要遇到嗜血虫,必定要折损一半同门才能找到王虫。   前面走的顺利,本以为他们此行运气颇好,没想到考验在这里。   几个修为较高的弟子聚在前面,商讨如何去找王虫。   林念慈从水泽兽上跳下来,走近了嗜血虫。   这种虫子长得比较恶心,浑身黏糊糊的,一旦缠上必要吸饱才肯离开,又不好杀死,走在前面的好几个弟子已经打了退堂鼓。   林念慈看了几息,突然踏进了虫子堆。   旁边碧血宗的司瑜没反应过来,伸手时为时已晚,便没拉住她。   后面瞧见的弟子纷纷倒吸了口凉气,林念慈金丹初期,面对这么多嗜血虫,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定要死在这里了。   这么想着,却没人去救她。   方吟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林念慈,你疯了?!这玩意你也敢招……”   她突然哑了音。   只见林念慈一脚几个,一脚几个,跟踩着玩似的,便把嗜血虫踩死了。   她甚至喃喃自语:“还挺脆。”   弟子们这才奇异地发现,踩死的嗜血虫竟然不会再分生。   林念慈像踩泡泡一样,啪地一下,爆几个,嗜血虫深红色的血液混着内脏流出,难闻的气味弥漫。   这些弟子还没见过这么恶心的场景,神色难看。   他们不由想,林念慈疯了。   林念慈倒是觉得自己很正常,这种嗜血虫她在蜃境里也遇见过,那时她被困在一毒泉多日,泉外全是这种砍不死的嗜血虫,但自己若继续待在泉里,迟早会中毒而亡,她便强冲出去,被好几条嗜血虫吸了血后,无意间找到了对付它的方法。   只要把它们踩爆,便不会再分生,虽然过程恶心了点。   看着看着,有几个弟子竟然有些心动,他们也试探着靠近了嗜血虫,学着林念慈的动作踩爆它们。   不料,这动作看着简单,真做起来却不是那回事,嗜血虫的数量太多,往往踩死了这几条,那几条窜起来咬到身上了,把这几条拽下来,那几条又跳起来了。 第9章第9章   弟子们身体素质强悍,五天后终于在不远处看见了大岛,但没有弟子敢掉以轻心。   千祇宗的一个弟子刚爬上岸,身侧便有影子袭来。   “师姐小心!”   司瑜反应极快,听到提醒,身形一闪,影子扑了个空。   她在岸上站稳,定睛一看,一只绿色的、毛绒绒的灵兽。   它胖乎乎,绿色的长毛蓬松挡住双眼,像只奇怪的兔子。   司瑜万分警惕,伸手拦下后面要上岸的弟子:“等等,这座岛师兄师姐们没有来过,待我探明再让你们上来。”   她慢慢靠近那绿茸茸的灵兽,一边拿剑提防它突然窜起。   黑漆漆的泥土裸露在外,没有一株花草,整座岛上,只有中央一棵巨树耸立,巨树盘枝虬结,枝干粗大,颜色几乎与岛地融为一体,树冠茂盛,绿蓬蓬地无风自动。   灵兽除她上岛时攻击了一下外,一动不动。   司瑜拿出定身符,迅速贴到那灵兽身上,然后垫着符一只手把它提了起来。   灵兽出乎意料的沉,身上硬邦邦的,还有股泥土混着叶子的味道。   她扒开它脸上的长毛,却没有找到眼睛,只看见一个类似口的开口,她继续翻看,它没有耳朵、没有五官、没有四肢,只有一个满是毛毛的身体。   最后,她看到那团毛茸茸之下,是一根黑棕色的长藤。   下意识地她抬首看了一眼,高大的巨树上似乎不是绿叶,而是这些绿毛。   她把贴了定身符的“灵兽”放回地面,边小心翼翼后退,边招呼后面弟子:“快回去!我们绕开这里走。”   那树一看便不普通,他们还没有到大岛上去,没必要去冒险。   她慢慢退到边缘,即将下去时,张昂不顾其他人反对爬了上来。   越危险的地方机缘越大,那女弟子胆小,他可不怕。   “你要干什么?回来!”有个弟子要去拉他,却被他后面跟着的几个烈阳宗弟子拦下。   “怕什么,我们师兄的修为在这代弟子里可是数一数二。”   司瑜紧紧盯着张昂,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同门:“你要送死我不拦你,等我们走了你再过去。”   张昂冷笑。   笑话,那么多免费的人形护盾,他怎么可能放他们走?若真有危险,拉所有人一起下水,总比自己一个人死强。   他脱下外面碍事的外袍,露出里面强健的体魄和虬劲的肌肉。   司瑜眼看不对,立马跳下水面,招呼自己同门:“我们快走!”   她一个丹修,能力仅能自保,想靠武力拦□□态强魄的体修几乎没有可能。   既然他们不听劝告,也莫要怪她无情。   有谨慎的弟子立刻开始往回游,也有想坐收渔翁之利的,便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观察。   张昂一步步走向巨树,随着他的靠近,巨树上无风自动的绿毛动得更厉害了,不断有毛茸茸的“灵兽”从地面窜出。   他飞快地捉住向他攻击过来的毛茸茸,然后用力一扯,把黑藤与绿毛分开。   他每扯碎一根,巨树的攻击便激烈一分。   张昂扯着扯着,终于惊恐地发现,这些东西他根本扯不完。   无数根黑藤破土而出,盘曲缠绕着他卷入地底。   整个过程不过几息之间,远处旁观的弟子们察觉不对,纷纷向身后的小岛上游去。   然而,一切已经太晚。   海面一阵摇晃,千万绿毛黑藤从四面八方冲来,几乎挡住所有弟子的退路。   不断有修为不济的弟子被扯入海底,许多弟子惊慌之下,匆忙撕开传送符,离开定禅卷,但更多的弟子连找出传送符的时间都没有。   察觉到前面的险况,林念慈第一时间跳下水泽兽向前游去,鱼子晋紧跟而下。   顾泠泠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惊慌失措地紧紧拉住鱼子晋的衣角:“师兄,我怕。”   鱼子晋扔出一张千刀符,剐碎冲过来的一根黑藤,安抚似地抚了抚她的头:“师妹莫怕,水泽兽会保护你,我去去便回来。”   顾泠泠不肯放手:“师兄,你要去哪里,我同你一起去。”   在她身边才能保护她,谁要等他回来保护。并且水泽兽被关了百年,实力早已大大削减,最重要的是它不服管教,危机袭来,它会不会扔下她,这很难说。   鱼子晋无奈,小师妹在侧,不能再向危险之处,只得带着她突围。   过了片刻,鱼子晋忽然发现了还坐在水泽兽背上的雎不得。   “你怎么还在这里?”   雎不得轻蔑地反看他,从容道:“你这里这么安全,我不在这里在哪里?”   鱼子晋反手拉他:“你下来!”   雎不得握住他的手,凉笑:“师兄,我怕。” 第10章第10章   眼看那些黑藤便要把鱼子晋吞噬,突然,一件法器打着旋从一旁飞出,迅速连根砍断黑藤。   黑藤吱哇乱叫,在地上不断扭曲,绿毛被泥土打湿,不再蓬松。   周围人看得心惊胆战,没想到那些绿毛黑藤竟会咬人。   顾泠泠还在哭,她举起手来,呜咽着:“师兄,它咬到我了,好疼……”   鱼子晋心疼地给她擦了擦手上的血。   一个炼体的弟子鄙夷:“矫情什么,这里的哪一个弟子不伤得比你重?”   顾泠泠顿时止了哭声。   见师弟无事,林念慈放下心来。   别人或许看不清那是什么法器,她却认得。   是把折扇。   她的目光在小岛上快速寻索,终于在一处角落发现了雎不得。   没有了他们三人,水泽兽的背上空出很大的地方,他便独自霸占了,一脸矜贵,手中的折扇一摇一摇,颇有些清闲地坐在上面,看神情竟像来巡视的山大王。   不时出手,凭空一点,黑藤便断了。   水泽兽好像被他驯服一般,主动帮他拦截了外来的攻击,长尾摇来摇去,好似玩乐的大狗。   一人一兽的安闲自在之态实在是与周围的生死拼杀格格不入,但似乎无人发现他们。   大概是林念慈的眼神太明显,雎不得抬了头,看她一眼,然后嫌弃地向她摆手。   林念慈说不上来为什么,心头泛酸。   在蜃境的五年里,她一直是孤身一人、孤军奋战。   现在,有人站在她身后,替她扫平身后事,然后让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向前冲。   他什么也没有说,他也另有目的,但她很感动。   林念慈转身,无限动力涌上来。   她举起手中的剑,目光愈发坚定。   一股微弱的气息从她手上传到剑身,无鞘的钝剑微微铮鸣。   所有的一切尽数远去,她的眼睛穿过巨树,看见其中散发能量的黑灵晶。   随后,她坚毅有力地挥下钝剑。   那一刻,所有弟子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死意穿过身体,竟比面对无数黑藤时还要恐惧。   黑藤尽数抖了一抖,他们扭头看向给予他们奇异感觉的地方。   那把他们嘲笑过的法器忽然有了剑的形魂,远远看着,其利意仿佛能割人头颅,剔人筋骨。   弟子们齐齐打了个冷战。   瞬息而已却似乎过了很长时间,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巨树已劈成两半。   所有的绿毛黑藤掉落在地,很快化成虚水,蒸发消失。   这一次,巨树再未恢复。   林念慈用出这一击,几乎耗费了她大部分的精力。   她踉跄几步站稳,静静看着巨树凝结,化为虚有。   原本巨树所在位置,现出几块被劈碎的黑色灵晶。   她把灵晶块挨个拾进储物袋,这才跌坐在地。 第11章第11章   一位蓝衣的男子执剑靠近:“道友。”   他衣衫有些乱,灰头土脸的,身后还跟了几个他的同门。   林念慈抬头,发现是千祇宗的弟子。   千祇宗主修剑道。   那蓝衣的弟子向她行了一礼后开口:“我是千祇宗星文道长座下弟子云松正。”   看他颇为客套,林念慈也站起来回了一礼:“云道友。”   她的精神还未完全恢复,站立时还微有些头晕。   这剑意她练得还是太少,否则不至于一击便几近掏空了她。   云松正更客气了:“方才多谢道友救我。”   林念慈一愣,想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来是那个也有剑意的剑宗弟子。   云松正:“道友今后若有事寻在下,在下必全力相帮。”   “举手之劳而已,道友不必挂怀。”   云松正看向她的剑,语气带了些微不自在:“我观道友剑意凛然,令人生敬,只是道友的剑势步法从未见过,不知道友的剑道是师从哪位仙长?”   他自小修剑,是人人皆道的天才,与人切磋从未落于下风,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世人眼中的焦点,突然冒出一个林念慈不仅能力比他强,连天赋似乎也高于他,他心中隐隐不平。   他心头失落,明明知道自己的心态不对,却还是忍不住去问她,想要告诉自己,她会比自己强,是因为她的师父厉害。   林念慈把剑拿起来,用衣角擦了擦:“没谁教过我剑,这是我自己悟出来的。”   她的每一个剑势步法,都是蜃境里的魔兽逼出来的。   云松正身后的弟子笑了:“你莫要玩笑,这些东西无人指导,可不是你一人便能悟出来的,更何况以道友的天赋,也才金丹初期而已。”   容安隐隐地想,这怎么可能呢?他们修剑十数年都做不到的事,一个符修就做到了?定是她虚荣心作祟,将师长的功劳揽在自己身上。   “容安!”云松正回头睨他一眼,又向林念慈道歉,“林道友,我这师弟不会说话,得罪之处……”   林念慈已经有些头疼了,她直接道:“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我比较聪明呢,偏就一个人悟出来了。”   他不是不信吗?那她偏要气他。   容安眸光一沉:“道友没必要藏着掖着,我们谁也不会与你争……”   林念慈轻佻地笑:“也不算太长时间吧,我从什么都不会开始到现在,不过五年。”   容安呸道:“你狂什么?不想说就不说,装什么装,还五年。”   他不肯努力,修为一般,便固执地否认所有人,嫉妒一切比他修为高的人,认为他们的成果全是资源叠加的结果。   云松正止住他的话:“容安,不得无礼!”   虽然他心中不快,对林念慈却没有嫉妒的敌意。   他不想再问了,林道友到底是何情况与他何干,世上本就是人外有人,勤奋修炼才是正道。   容安住了嘴,他心底暗恨,云松正只是因为天赋高,又有一个好师父而已,没了这些,他算什么东西?若他有那个条件,定比云松正还要厉害。   他们正要离开,手边忽然传来顾泠泠愤懑的声音:“把我的灵兽还给我!”   众人这才看见林念慈背后坐着一个撑着下巴的人。   雎不得跟没听见有人对他说话一样,一动不动。   那个叫容安的弟子凑过去:“道友怎么了?”   顾泠泠的灵兽有双瞳凤和水泽兽,都瞩目得很,几乎所有弟子都知道,此时她一说,顿时引起大部分人的兴趣。   鱼子晋不知道去了哪里,顾泠泠一个人弱柳扶风地站在一旁,泣道:“他抢了我的灵兽……”   容安看不得弱势的美人在自己眼前哭泣,安慰:“既是你的灵兽,又怎么会被人抢走?你用灵契唤它试试。” 第12章第12章   夜色幽幽,不知名的虫子在丛中争鸣。   一个身形娇俏的女子躲过守夜弟子,偷偷跑进深处的密林。   她拿出一张鲜红的符箓,指尖一点,那符箓瞬间亮起来。   睡卧的弟子中,一人的衣角隐隐变红,遥遥与其相应。   不多时,那名弟子起身,避开守夜弟子,也向密林而去。   早已等在阴影处的女子见人过来,握紧手里的匕首。   她走上去,举起匕首便向那弟子心口刺去:“林念慈,怪只怪在你不被我所控!”   林念慈一声轻笑,手一转捏住顾泠泠的手腕,顾泠泠顿时手上卸力,被她夺去匕首。   她将刀尖对准顾泠泠腹中,毫不犹豫扎下去,不给她丝毫反应时间。   金丹碎裂的感觉无比清晰地游荡在顾泠泠整个身体里,一时间她竟做不出任何反应。   夜色沉沉,远处林子里突兀地站了两个人影。   林念慈拔出手中的匕首扔到地上,然后把满手的鲜血往顾泠泠衣服上擦了擦。   顾泠泠捂着腹部,不可置信:“你怎么会……”   林念慈从衣摆处抽出一张已经没有灵力的小小符箓,漫不经心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傻子?”   她以为她贴得很好吗?要不是自己故意放水,她根本不可能贴近自己。   顾泠泠早便计划好了,虽然她的精神力不能控制林念慈,但自己可以借用外力。   半夜,她只需要操控贴在林念慈身上的控身符,把她带到密林之中,便可趁此杀了她。   到时她画一个化身符,林念慈的尸体便烟消云散。最后,她简单地自伤一下,再告诉其他人,是林念慈想要杀害自己,敌不过她畏罪潜逃了,谁会知道林念慈早已死在自己手中?   她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举动早被林念慈看破。   顾泠泠越想越愤怒,越想越痛苦。   她的金丹……   金丹碎裂,她今后与废人何异?   林念慈碎了她的金丹只是为了防止她逃跑,却并未想过要放过她。   林念慈自认心胸狭隘,别人如何对待她,她便会如何对待别人,甚至变本加厉。   她没再犹豫,左手擒上顾泠泠的脖子,微一用力,把她提起来。   顾泠泠发出一声嘶哑痛苦的尖叫后,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念慈问:“你是谁?”这个问题困扰她很久了。   顾泠泠一脸的愤怒,不发一语。   正当林念慈要像之前捏断魔兽脖子一样捏断她的脖子时,顾泠泠慌乱之中,忽然摸到了一张符箓。   她心中燃起巨大希望,当即撕开。   林念慈眼看她从自己眼皮底下逃走,发出啧的一声,眸底没有任何波动。   无论她逃到哪里,由谁庇护,自己都是要杀了她的,现在暂且让她苟延残喘几日。   不过,她没了金丹,似乎比死了更有意思。林念慈几乎能想象到她气得发疯的模样。   密林外,其他弟子的脚步声近了。   林念慈走到树后阴影处,招呼全程看戏的雎不得:“我们走!”   雎不得悠悠站起来,拍了拍身后的尘土,跟随她向更深处去。   等弟子们赶过来时,地上只剩一把带血的匕首,两个远去的影子。   夜间昏暗,细密的树叶遮挡了微弱的月光,阵阵轻风拂过,刮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两个人影飞快闪过,带起几片草叶。   林间暗处霎时亮起数只眼睛,有的紧随其上,有的又缓缓闭紧。   林念慈眼尖,一路上瞧见不少外面已经绝迹的灵药灵石,但这些东西大概率都有灵兽守护,只要不去采摘,便不会有危险。   都说定禅卷藏灵纳宝,如此一看,果不其然,仅仅是长在明面上的便有这么多,藏起来的岂不是更多?   林间不只有守护灵兽,还有许多游兽,不过片刻,她已明显感觉身后尾随了不少。   林念慈加快脚步,又跑了一会,突然发现雎不得不见了。   她转身回去,便看见雎不得抱了一串类似葡萄的灵果找过来。   竟是秋成果。   他摘下几颗扔给她,也不说话。   林念慈深深呼吸几口,接过秋成果一把塞进口中,然后拉着他便跑。   雎不得很好奇:“你为什么不骂我?我摘了秋成果会吸引许多灵兽。”他可是特意摘了来找骂的。   她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林念慈:“你摘都摘了,还能怎样?”   真是闲出屁来了,通过这种事来找存在感。   不过……传说中的秋成果确实好吃,甜而不腻,灵力立刻充溢四肢百骸。   她叹一声,他们两人真是暴殄天物,秋成果若是炼成丹药,可发挥更大的药效。   闻到秋成果的灵香,原本隐匿在暗处的游兽纷纷现出身形,紧追他们不放。   林念慈回头一看,头顿时有点大。   花斑豹、长纹虎、白烈熊、暗龙蜥蜴……能出来的全出来了,有几只甚至已是金丹后期。   雎不得倒是不慌不忙,被林念慈拉着跑,也不忘举着秋成果吃,不仅如此,他还会摘几粒塞给林念慈。 第13章第13章   雎不得将手放到墙面上,稍一用力,几丈高的墙应声而碎。   找不到门又有什么关系?自己开个门不就好了?   碎开的墙立刻开始合拢,两人赶在墙面合拢前跳了进去。   林念慈不由感叹,有这么一个人站在自己身后,真是充满安全感。   天色渐渐发灰,一抹亮光出现在天边,昏暗的佛寺也开始亮起来。   他们似乎是从寺庙侧面进来,两人向前走,路过许多堂皇的殿宇。   听说佛寺里只藏有一件宝物,便是恶佛的舍利,进入佛寺者,无一不是为舍利而来。   但来者众多,却没听说有人寻见过舍利的影子。   但也有可能是见过舍利的人都已死了。   殿宇大开,中央是高大的供台,供台上是巨大的莲花宝座,但奇怪的是,全部没有佛像。   供烛莹莹,檀香立于香炉之中,杏红的星点明明灭灭,青烟飘散,不知在供奉何人。   整座佛寺静得如一座坟墓。   林念慈跟随冥冥之中的指引,向大殿走去。   大殿大门洞开,其间空空荡荡,没有供台,没有莲花宝座,没有蜡烛檀香,只有中间一尊慈眉善目的佛像。   林念慈没接触过佛道,也看不出他是什么佛。   她走近了才发现佛像已被人挪动过,并不是直面大门。   佛像身后,是一个幽深的地下通道,阴凉的风从下吹过。   她没多犹豫,径直钻下去,雎不得紧随其后。   地下通道深邃,两人走了许久也没走到尽头。   忽然,面前的风变得急促,林念慈握紧手上的剑,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   “嘶!”   一只人形怪物从上方倒吊下来,张开腥臭的大嘴,长短不一的尖牙黑涩,长长的舌头伸出,似要来卷她。   林念慈一剑斩下它的长舌,钝剑一转,又斩下它的头颅。   没等她继续走,隧道里扬起阵阵尖叫,无数趴伏在墙的人形怪物急速爬来,长舌耷拉,没有眼睛。   雎不得嫌弃道:“好恶心的东西。”   林念慈正准备提剑扫平此处,雎不得却一把扔出折扇。   折扇飞快旋转,精准割下十几只怪物的头,它一路飞进深处,带起呼呼风声与重物落地的沉闷声。   林念慈看得颇为艳羡,她什么时候能达到这么高的实力?扇子那么一甩,路平了。   过了几息,里面声音彻底消失,折扇又打着旋飞了回来。   雎不得却没有用手去接,任凭它惯到旁边的墙壁上。   玉白的折扇上挂着一些怪物身上的粘液,他皱眉站地离它远了一些。   林念慈抬眼:“你不要了?”   他摆手:“嗯。”   林念慈伸手去拔:“那我拿走了。”   多好的乘白灵玉,扔了怪可惜的。   雎不得扣住她的手:“不行,我不要,你也不能要。”   林念慈眼珠一转,试探:“那你给我个新的我就不要了。”   他转手又掏出来一把一模一样的塞给她:“我有一座山。”   一座山,玉矿怕不是他家开的。   乘白灵玉采取不易,至今全修真界只发现了一处极小的矿场,且其制成的法器最次也是高阶,每次竞拍都引数人争抢。   短短几个字,让林念慈陡生敬意。   她僵住了,自己在没有钱买法器而炼剑时,是万万想不到他如此富有的。   她毫不含糊地把折扇收进储物戒里,感叹,若是能再给她一把就更好了。   大概是看出她的想法,雎不得这次直接掏出来一块砖大的乘白灵玉塞给她。   林念慈的心抖了几抖,若不是知道这灵玉有多珍贵,看这架势她还以为不值钱。   但她还是坚决地拒绝了诱惑:“一把就够了,再多了我怕我会杀人越宝。”   雎不得面无表情,不予回应,显然对这句话不以为然。   林念慈:我被伤到了。   她生起一丝好奇:“你以前干什么的?怎么这么有钱?”   她记忆里世家好像没有姓雎的。   雎不得冷哼:“有钱的可不是我,是我爹。”   林念慈继续问:“你这么跟着我,你爹不让你回去?”   雎不得蓦地笑了:“他管不了我。”已死之人,怎么管他?   林念慈见他笑,生出诡异之感,她蓦地想起,乘白灵玉矿好像在魔域与北洲交界处。   灵玉矿在哪个世家名下?难道那个世家姓雎?   她想了想,没想起来,便作罢了。   通道里弥漫着一股腥臭,两人走了数百米味道才消散。   石道后面是一扇石门,林念慈尝试着摆弄了几下,没打开。   她退开一步,雎不得靠近,手放于门上,一阵灵力波动,石门碎开。   林念慈心底微痒,进到门内后,她也把手放到石门上,学着他用灵力一振。   纹丝不动,连个裂纹都没有。   雎不得冷冷地嗤笑一声。 第14章第14章   那个大和尚也不过是逐风的年纪,见人来了,匆匆跑了。   寂空眼里还水汪汪的,眼眶通红。   逐风把人扶起来,用手帕替他拍掉身上的灰土脚印。   十岁的寂空虽然委屈得要命,却不肯掉一滴眼泪。   她给他把衣服整理好,问道:“你师兄为什么打你?”   寂空的睫毛沾了水,一缕一缕的,又长又翘。   “我不知道。”   “他经常打你?”   “好多次了……”   “打你你也不反抗么?”   “我打不过。”   “你师父呢?他不知道吗?”   “……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他会打得更疼。”   逐风站起来:“打你,你才要告诉师父,让师父保护你。”   她拍拍寂空光溜溜的脑袋:“要学会反抗,否则欺负你的人只会变本加厉。”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寂空懵懂地点点头,他反抗过,可是师兄打得他太疼了。   逐风到夫人院子的时候,夫人已经同其他姑娘说了一刻钟的话。   “给夫人请安。”   她行了一礼,也没管夫人是什么表情,自己寻了个地方坐下。   逐羽娇娇柔柔地扭着帕子:“姐姐今日来的怎如此晚?怕不是睡懒觉了吧?”   逐风翘着二郎腿,笑道:“我来得晚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夫人都没有说什么,妹妹提起来是想做甚?”   碍于夫人在场,其他人抿住唇角笑意。   逐羽的想法所有人皆知,只是没想到逐风竟然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逐羽脸色一白,向夫人道:“母亲,大姐姐如此作为,实在是未将您放在眼里……”   夫人打断她的话:“既然人都到齐了,该说的话也说了,今日便先散了吧。”   夫人年纪不大,将将三十,七年前作为逐将军的续弦嫁了进来。   刚嫁进来时,她看不惯府里几个非己出的子女,便先向最大的孩子逐风下了手,不曾想,逐风聪明得紧,忍气吞声几回后,直接往逐将军那里告了状。   将军罚了她,又派几个嬷嬷在旁协助管家。她气不过变本加厉向逐风下手,威逼利诱全部用上,逐风攒了攒,一股脑全给捅了出去,顺带还栽赃了几件。   从那以后,夫人便收了手,但两人梁子也算是结下了。   夫人不喜看见逐风,逐风便时不时地去请安,且一定要最后一个到。   这么多年,夫人也没生下个一儿半女,心气早被磨平了,如今对府里的事也不太上心,更不想掺和逐风与其他子女的争执。   偏偏逐羽之流不会看眼色,非要去惹逐风,弄得自己也左右为难。   逐风拍拍逐羽的肩:“妹妹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逐羽脸色更加难看,她为什么就是说不过逐风?   逐风走到半路,又看见那几个和尚。   她转身问念梦:“今日怎么来了这么多和尚?”   念梦凑近她:“奴婢听说是夫人院里闹鬼,夫人特意从泰明寺请来的。”   逐风点点头,哼笑:“这世上哪来的鬼?多半是人心作祟。”   夜半,清风徐徐,月露风云,树下的女子如青松白鹤,衣裳随风舞动,飒飒作响。   逐风在院中练剑,忽听其它院子接连响起几声尖叫。   她静立原地,又细细听了片刻,扭身开门,追了出去。   “哎,姑娘!”念梦无奈,“……莫多管闲事。”   门外一白衣男人披头散发,长长的舌头耷拉在外面,与出来的逐风撞个正着。   逐风眯眼瞧了又瞧,看不出此人底细。   她也不问废话,提剑就砍。   白衣鬼怪不惧刀剑,被一剑披散后,身体又复聚拢。   逐风这才发现他是真鬼,她转手扔了剑,与白衣鬼对视:“你是谁?与这里有何仇怨?为何要恐吓女眷?”   白衣鬼面容青白,头一回见到不惧自己的人:“小姑娘,还是莫要挡我的路。”   逐风义正言辞:“劝你莫张狂,我平生行得正坐得端,从不惧怕你这般小鬼。你还是冤有头债有主,休再欺骇无辜。”   白衣鬼露出青白獠牙,话中却含笑意:“你这小孩倒是颇有趣。”   逐风挡在院门前,半步都不肯退。   念梦胆小,若让她看见小鬼,定要睡不着了。   她劝:“冤各有头,谁害得你,你便去找谁,若惊得无辜,也会损自身功德,小心不得投胎。”   白衣鬼道:“我既化作怨鬼,也不惧什么投胎功德。若能大仇得报,魂飞魄散又有何惧。”   前面忽然传来稚嫩的声音,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吭哧吭哧地跑过来:“姑娘!” 第15章第15章   寂空高兴地捧着草兔子,与逐风坐在一起。   两人也没想要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坐着,很是安逸。   寂空很喜欢与逐风呆在一起,他每日都期盼第二天的早上见到逐风。   十日后,寂空带着逐风编给他的兔子恋恋不舍地回了泰明寺。   对于逐风来说,小寂空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她现在最愁的,是她爹。   再过一年,她就要十六岁,寻常人家的女儿在这个年纪都已经生了孩子,而她却连定亲都没有。   她爹对这个情况很是着急,却又不敢把为她定亲的任务完全地派给夫人。   得知消息,不断有媒婆或者别家夫人送来拜帖,逐夫人谈过后,再由将军派人去查。   将军百里挑一,千挑万选了三年终于看中了杨尚书家的大公子,杨言清。他也知晓自家闺女的脾性,不可能那么乖顺地听从安排,便把她诓去了泰明寺。   下了马车见到人的第一眼,逐风就明白了她爹的用意。虽然她平时对自身大事漠不关心,却不代表她不懂。   杨言清端方如玉,笑起来如沐春风:“逐姑娘。”   他温和地走到马车旁将手递过去,想要扶逐风下车。   逐风无视了他,长袖一拂,以一个非常利落的姿势跳下马车。   然后才转过身,点头致意:“杨公子。”   杨言清的手顿时伸也不是,收也不是,尴尬极了。   他觉得,自己跳马车都不一定有这么利落,甘拜下风。   来接引他们的是个小和尚,长得如珠似玉,身形纤长,垂眸躬身时活像天上来的小菩萨。   逐风已经不记得寂空,礼貌回了一礼后与杨言清并肩而行。   寂空早在她下车时便认出她,但逐风看他陌生,想来是已经忘了自己。   寂空有些失落,旋即又释然了。   佛说,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一切都是天意。   何必强求。   杨言清腰背笔直,温笑:“今日天朗气清,正是出游的好日子。”   逐风:“公子此言差矣,此时天朗气清不代表今日天朗气清,以一概全,太过片面。”   杨言清:“……那以姑娘之意,该如何改?”   她的无礼似乎没有影响到杨言清,他照旧和气,让故意抬杠的逐风有些不好意思。   “应该是,现下天朗气清,正适合出游。”   杨言清沉思,点头:“姑娘说得对,是我措辞不严。”   逐风摇头,叹道:“公子又说错了,我说得不一定便是对的。”   杨言清额角一跳,这人怎么回事?他如此相让,还能挑出毛病?   但他还是好脾气道:“姑娘说话想毕十分严谨。”   逐风继续摇头:“此言荒谬,我非圣人,怎可能不出一丝差错。”   杨言清深深吸一口气,妈的,这让他怎么聊?   他肃容面对逐风,小心问:“我可是哪里得罪了姑娘?”   逐风眼睛毫不躲闪地直视他:“公子怎能说这样的话,让人听去,以为我们有私交。”   杨言清有些抓狂:“我们没有私交,那你为何处处抬杠?”   逐风面色坦然:“公子此言差矣,我只是指出不严谨之处,并未刻意抬杠。”   并未刻意抬杠?那什么样算刻意抬杠?   杨言清急得原地转了几圈。   逐风一脸关心:“公子……”可是生病了?   杨言清止住她的话,他现在听不得公子二字。   不远处,两家的夫人携手同游,眼睛却常常往两个年轻人那里瞟。   过了片刻,杨言清竟然丢下逐风向夫人那里走来。   杨夫人看着儿子:“言清怎的过来了?”   杨言清欲言又止,最后作揖:“母亲,逐夫人,晚辈忽然想起还有公务未办,便先行告辞了。”   说完,也没管两位夫人的脸色,转身走了。   走了没多远,便听见赶过去的逐风对两位夫人笑道:“我与杨公子,相谈甚欢。”   杨言清脚下一个趔趄,快步离开。   红色的芍药开得正好,花瓣层层叠叠。   逐风独自寻了个阴凉地,坐下。   寂空正在池边拿着扫帚扫地,清风玉树般的身姿格外引人注目。   逐风看见他,便招呼道:“小和尚,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真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明明是个和尚,却一身清冷矜贵,让她一眼便瞧见了。   寂空躬身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逐风不同意:“我已经看见了,它留在我的记忆里,怎么会是虚妄?” 第16章第16章   逐风东躲西藏,顺利出了京城。   不过,她没跑多远便被后面的家奴追上。   领头的家奴骑着马,隔老远跟她喊话:“奴不想伤到姑娘,姑娘别再跑了!”   闻言,逐风跑得更快了。   笑话,好不容易跑出来了,怎么可能束手就擒。   她扭身钻进旁边的树林里,泰明寺距此地不远,只要能藏进寺里,那些家奴多半找不到她。   夜凉如水,清辉泼洒进屋里,几乎所有房间都熄了灯,寂空躺在被窝里,闭目默背白日抄写的《金刚经》。   “吱——”   极轻的声音传入耳内,寂空展眼望去,窗户被人悄悄顶开,一个身形纤长的人从外面跳进来。   月光打在她脸上,漆黑的眸子发亮。   大概没料到这么晚此屋主人还没睡觉,逐风对上他探究的目光时,尴尬地笑了笑。   她关了窗,弓腰靠近床榻,嘘道:“法师莫要声张,外面有人捉我,我很快就走。”似乎笃定了他真的会听话。   她又没认出自己来。   寂空默然,平静地想,若是认出自己,便不会叫自己法师了。   逐风见他不说话,便默认他要帮自己,也不见外,找了张凳子坐下。   寂空摸黑,穿衣下榻,给她倒了杯水。   逐风有些惊讶,抱着杯子高兴道:“多谢法师。”   过了一会,院子传来人声,好几个人提灯进来,挨个房间敲门。   逐风呆坐着,一动不动,似乎外面找的人不是她。   寂空看了她好几眼,终于忍不住:“你躲起来吧。”   这种情况了,逐风还是笑,眉眼弯弯,眸子里全是笑意,丝毫不见慌乱地打量这个小小的房间。   “法师的房间似乎不能支持我躲起来吧?”忽然她看向床榻,“若是法师不嫌弃,可否许我在床榻上躲一躲?”   寂空想了想:“施主自便。”   等逐风藏进去,寂空放下床帘,自己在床沿打坐。   有人敲门:“师弟,师弟,外面有几个家丁说府上丢了个贼,你看看没跑你房里吧?”   “没有。”   来人推开门,脑袋伸进来扫了一圈,没发现有别人又缩了回去。   寂空打开床帘,正要下榻时,发现逐风已经睡着了。   抱着她的剑和包袱,肚子一起一伏,躺在那里没有一丝防备。   他给她盖好被子,自己在地上打了一晚上坐。   第二天逐风醒来时,寂空正好拿了吃食回来。   她刚要起身,脚腕剧烈一痛,一下趴在地上。   寂空忙过来扶她。   她掀起裤腿,脚腕肿得老高,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跑得太快,不小心崴了脚,那时情况紧急,没功夫去看崴得怎么样,没想到如此严重。   逐风不想给寂空添麻烦,瘸着腿爬起来:“多谢法师收留一晚,我这便走。”   寂空拦下她:“施主莫要逞强,还是消了肿再离开,这几日我可睡在佛殿里。”   逐风试着走了几步,无奈同意。   “法师如何称呼?”   “小僧唤作寂空。”   她拍手夸赞:“寂空,名字不错。”   寂空蹙眉,这个人好生奇怪,上一次听到他名字时,她便是这么夸的。   他想要问一问:“怎么个不错法?”   逐风只是随口一夸,没想过到底怎么不错:“……挺顺口的。”   寂空却笑了,这是她会说的话。   逐风的脚肿了好几天,具体几天她没数。   寂空如他所说的,一直在佛殿里休息,但一日三餐从不迟到地给她送过去,有时还会与她说几句话,大部分时候都是沉默地看她吃饭。   寂空觉得与逐风呆在一起很舒服,渐渐地,他竟然有些期待去给她送饭。   一日午间,他推开门,没再在凳子上看见那个一脸笑意的姑娘。   只在桌上发现一只狗尾草编成的小兔子。   她走了。   又是狗尾草兔子。   他摸摸草兔子的毛,把它与十岁时逐风送给自己的草兔子夹进同一本书里,然后转身出了房间。   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人生无常。   时间飞逝,眨眼一个月过去。   寂空坐在桌前抄书时,一颗小石子砰的一声打在窗上。   他丝毫未觉,继续抄写。   外边的人等不到回应,似乎察觉到他没听见,便把手里的十几颗小石子一股脑全砸到窗上。   噼里啪啦的。   寂空终于听见响声,放下笔,疑惑打开窗。   窗前的杏树开满繁花,一个紫衣服的人坐在枝间,满头的杏花白衬得她面如珠玉。   她高兴地笑着,唤他:“寂空。”   寂空也勾起一抹笑,她终于记得自己了。 第17章第17章   寂空打开面前的薄本,在上面记下:第四百一三天。   他望着杏枝打在窗上的影子,出神地想,他已经一年多没有见到她了。   她还好吗?   寂空隐隐变得惶恐不安。   逐风一身血,笑着向他挥手:“寂空,走吧,莫回头。”   他便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好像有眼泪落下来,天旋地转。   他半夜醒来,想起梦中场景,头疼难忍。   风吹树梢,穿过门缝偷跑进来。   他起身穿戴整齐,收拾好衣服,然后便呆坐在屋中。   黑夜渐渐变灰,一丝光线出现在天边。   寂空走到师父门前,跪下。   师父推门时,便看见自己最得意的小弟子跪在面前。   他看了他很长时间:“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这个道理,你还是不懂。”   话罢,他长叹一声,挥一挥衣袖,却什么也没问:“走吧。”   寂空磕了几个头,直到头破血流才站起身。   原来师父早就知道。   师父的声音响在背后:“寂空,师父等你回来。”   寂空离开泰明寺,往北境而去。虽然逐风从未告诉过他她要去哪,他却能猜出来。   她只有北面没有去过了。   他带着几件衣物和佛经上了路,期间靠着化斋和替人超度走了一个多月到达北境。   为了消磨想起逐风时的时间,他寻了块木头,日日精心雕刻,所有能刻的地方都刻上了平安印。   北境太大,寂空一路走一路问,却依旧不知该去何处找逐风。   山路上忽然拐上一个骑马的黑衣男子,他一眼瞧见了低头赶路的寂空:“好俊的和尚。”   旁边的侍从听见,忙向底下人挥了挥手。   接着七八个身形高大的家仆靠近寂空,伸手要去捉他。他身子一侧,极其灵活地躲开。   他站远一些:“阿弥陀佛,施主有何事?”   家仆们并不说话,只是执着地去抓他,寂空无奈,只得与他们打了起来。   但他再厉害,也难敌几个拿了棍棒会些拳脚的家仆,很快便左右支绌。   几粒石子从一旁斜飞过来,正好击中靠最近家仆的膝弯,家仆应声跪倒。   头顶的声音如玉珠落盘:“何必为难一个和尚?”   寂空的视线循着声音往上,只见高树上,紫衣女子歪躺树干,手抱长剑,满脸倦意,好像刚刚睡醒。   她唇若点绛,目似含珠,笑意盈盈,居高临下地望他,如天上神女,令人不敢亵渎。   他脑子一呆,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却不经意左脚绊右脚,摔倒在地。   逐风摸摸自己的脸,玩笑道:“看见我这么激动?”   男子身旁的侍从厉声问:“你是何人?知道我家主人是谁吗?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我是你主人的,”逐风在树上站起来,指尖残影飞出,“爷爷。”   所有人尚未反应,黑衣男子的马猛地惊起长啸,随后向前冲去。   侍从尖叫着飞奔出去:“王爷!”   剩下的家仆也紧跟追去。   逐风迅速跳下树,拉住寂空便往反方向跑:“快跑,那是安北王。”   安北王,寂空听说过,他的名声极差,好美人,喜娈童,不分男女。在北境作威作福,鱼肉百姓,欺男霸女。   两人一起跑下山,又跑到彻底看不见那山才停下脚步。   轻风濯濯,草青天明,远处的麻雀在树枝上跳来跳去。   逐风停下步子,哈哈大笑:“安北王要气死了,看他肥头大耳那样子,也不怕把马累死。”   寂空乍然见到朝思暮想的人,脑子还是呆的,又被拉着跑了很远,脑子更呆了,他看着她嗫嚅许久才愣愣地发出声来:“……逐风。”   逐风拍拍他的背,嫌弃:“才一年不见,你怎么变呆了。”   他的心里突突的,后知后觉,忽地露出一个傻笑来:“你还好好地活着。”   逐风骤然沉默下来,她的眼神太复杂,寂空下意识开始慌张,不自觉地避开她的眼睛。   逐风又笑了:“你慌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走,天快暗了,我们找个地方晚上休息。”   寂空放松下来,却总觉得她似乎知道一些什么。   他悄悄将汗湿的手打开,凉风瞬间吹散那份燥意,他根本不敢告诉逐风他为何而来,也不敢向她表明心意。   胸口那个早已雕刻完全的木镯好似会发热,烫得他心口疼,他却没有半点拿出来的勇气。   逐风不肯受人约束,一直追风而去,若是知道自己的非分之念,定不会再与他来往。   他只需要看着她就好。   他一路上颇为忐忑,怕逐风问自己为何会来北境。   但她什么也没问。   走了一段时间,始终不见村庄小镇,两人便寻了处临水之地,打算就地休息。   逐风双手枕在脑后:“寂空,你什么时候回京?”   寂空烤地薯的手一顿:“我这便回去。”   逐风惊喜道:“那真是巧了,我与你一同回去吧。”   他把烤好的地薯递给她:“好。”   月夜明亮,寂空顶着满头星辰,坐地打坐。 第18章第18章   三年以后,寂空于佛理上已有极深造诣,又因其清贵出尘的相貌,在京城中颇负盛名,多次得圣人召见,以面见天颜。   高高的长阶上是威严雄赫的朝贤殿,耀眼的日光打在金黄的琉璃瓦上,深红的宫殿如一座欲望的牢笼束缚了数不清的灵魂。   寂空刚为圣人讲完佛法,看着这权力象征之地,目含悲悯。   一世为欲望所困,不得善果。   身后有人唤他:“寂空法师。”   寂空看过去,一个黑衣绣蟒的中年男子缓缓从长阶上踱步而下,身上的肉一颤一颤。   逐风曾形容他肥头大耳,如此一看,确是肥头大耳。   逐风,又是逐风。   三年来,他从未刻意想过她,她却时时刻刻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他曾试着消灭她的影子,却徒劳无功,最终他将她藏进心底最深处,如今已能平静地想起她。   寂空双手合十,躬身:“安北王。”   安北王笑嘻嘻的,走过来靠近他:“本王当年在北境见过一个和尚,对他一见如故,只是可惜,山上一别后,竟再也寻不到了。”这和尚总躲着他,今日终于有机会与他一语。   寂空后退一步,垂眸道:“缘起缘灭,缘聚缘散本是常理,安北王何必执着于一面之缘。”   安北王却不想放过他:“人生一世,苦海无边,若是事事随缘,岂能自在?”   寂空抬眼:“种如是因,结如是果,若是无缘,安北王强求也无用。”   安北王却笑:“无用?不强求一试,怎知无用?”   说着他靠近了寂空,附耳轻声:“还记得当时救你那紫衣女子吗?她在本王手里,若想救她明日到安北王府。”   他从袖间悄悄抖出一根银色发簪,寂空一看,确实是逐风一直簪发的簪子。   他的心蓦地一痛。   寂空伸手,想要去摸,安北王放下宽袖,笑着道:“想当年法师还不是如今名满天下的圣僧之时,游历到北境,与本王一见如故,日日秉烛夜谈,如今想单独再见一面,却比登天还难。”   他一脸志在必得,背着手走了。   寂空满腹心事,心头沉闷地回了泰明寺。   逐风如今可安好?她真的在安北王手中吗?三年前她的失约是否与安北王有关?这三年里她为何从未再来过?   近年来北境动荡,安北王三年前便被一道急召召回了京,他会称呼逐风为紫衣女子,大概不知道她是逐将军的女儿……   想着想着,寂空忽然就笑了。   每当他以为他能平静地想起逐风时,总有人会来提醒他,不,他不能。   几句话便让他乱了方寸。   第二日,寂空交代好一切独自去了安北王府。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即使是假的也好,知道逐风安全他便安心了。若是真的,他再考虑如何救她。   安北王陷在堂前的椅子里,笑得精明,似乎知道他一定会来:“谁能想到泰明寺人人敬仰的寂空法师还是个不可多得的大情种。”   寂空并不答话,他身如青竹,风骨若松,玉面朱唇,似高山雪云中月,皎皎宛光,只敢远观。   安北王看直了眼,他玩弄过那么多男子,从未有一人有寂空这样的气质。   寂空问:“那女子在何处?”   安北王喝一口面前的清茶:“急什么?几年不见先叙叙旧。”   眼前的茶闻着沁人心脾,喝着唇齿留香,安北王暗想,这寂空是否也如此茶一般,让自己心旷神怡?   寂空坐下,暗中观察安北王府。   “法师怎么不喝茶?是不是这茶冲的不香?来人,将冲茶的人拖出去,”安北王顿了一顿,看向寂空,轻飘飘道,“打死吧。”   寂空明白了,自己不喝,他总有办法逼自己喝,便端起茶盏,一口饮尽。   “我要见她。”   安北王捉住他的手,细细地摸:“看你表现。”   寂空将手抽出来,不再言语。   没多久,他眼前发花,倒在桌上。   “送到本王屋里。”   两个家仆上前,将他架起来,安北王正要跟上,门口进来一串锦衣太监:“王爷,圣人召见。”   安北王心下暗恼,怪人扰了他兴致,却不得不去。   圣人怎会突然召见他,定是那和尚来之前蛊惑了皇兄。   他又向底下人嘱咐一定要看好寂空,这才起身入宫。   ……   浓烈的熏香充斥了整间屋子,卧榻是一张梨木拔步床,其上刻满精致雕花,屋里昏暗,不见日光。   “寂空,醒醒。”好熟悉的声音。   寂空恍惚间睁开眼睛,隐约看见一个紫衣女子坐在桌上,晃着双腿。   他头脑昏沉,很快又闭上了。   又是一声:“寂空。” 第19章第19章   寂空看着逐风的尸骨,忽然明白,原来自己从未超脱过。   他记起第二次见逐风时,她问他:“小和尚,你的道是什么?”   他的道,一直都是逐风。   他不盼成佛,只盼逐风回首。   可是,他害死了她。他此生最喜欢的人,是因为他死的。   寂空收了尸骨,不愿相信面前的几块枯骨是曾经那个活生生的人。   他带着逐风离开京城,去往丹泽山拜师修道,若是成仙,定有机会复活逐风。   他怀着美好的期望,成了一名画修,却还是一身灰白僧衣,光溜溜的头顶,只是不再念佛捻珠。   他想,若是自己改换了面容,逐风回来认不出他怎么办。   因为这身打扮,见过他的人无一不认为他是佛修。   以至于后来他堕入魔道,传言也是恶佛而非魔修。   寂空修炼数百年,修为高深,作画可成一方小世界,在他即将踏入大乘境界时,他却忽然放弃成仙,堕落成魔。   数百年,原来逐风离开已这么多年。   可是他还记得她如风面容,记得她明朗笑貌,记得那身风下翻飞的紫衣,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难以忘怀。   他曾跪在枯骨下,祈求她入梦来看看他,却从未得偿所愿。   他已等不下去,他不想再等了,入骨相思犹如剧毒,无时无刻不在蚕食他。   寂空修画数年,画过日月山川,画过花鸟鱼虫,唯独没有画过人。   这一次,他提起笔,花费十年,画了逐风。   她靠在杏树上淡笑,颜容濯濯,银白杏花落了她满身,雪青色(淡紫色)的衣衫如英似花,手中执剑,眸里全是他的影子。   他缓缓伏在画上,好像这样便能拥抱她。   寂空进入画中,画里的一切瞬间活了过来。   逐风用石子击响窗棂,眸子含笑,见他出来,如往常般唤:“寂空,我回来了。”   泪水决堤,他跪倒在地,泣不成声:“逐风,对不起,对不起……”   逐风靠近他:“这是我的选择,我从未怪你。”   寂空泪流满面,悲痛抬眼,却见她温和望向自己,双眸中倒映的只有自己。   他的声音一滞,惶惶站起来。   这不是逐风,逐风的眼里有全世界,怎么可能只有自己。   他出了画卷,立刻毁了画像。红色的火舌舔舐卷轴,眨眼吞没,她在火中笑。   寂空又花费百年,画了定禅卷,其中一座巨大岛屿上画了泰明寺。   他将逐风的尸骨藏在深处,想要燃烧自己化为舍利,守护她的尸体。   正当他即将自焚之时,他的心猛地一跳,一股奇异的情绪侵袭了他。   他爱逐风入骨,逐风呢?逐风爱他吗?   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偏执忽然控制了他,他从前想,她爱不爱自己又怎样,自己爱她就够了,现在却想,有一点点也好啊,若是她也爱自己……   他无比渴望知道答案。   他转身离开定禅卷,开始四处游历寻找起死回生之术,他想要问问她是否爱过他。   若是没有,他便要永远困住她,直到她爱上自己。   他走遍七洲,历过百年,仍是找不到那个紫衣的女子。   最终,寂空来到泰明寺。   泰明寺还是离开时的样子,他曾经的房间窗前却没了那株杏树。   他在屋里坐下,好像又回到他十几岁的时光。   他每次开窗,都似乎能看见树上那抹紫色的影子,眼一眨,便没了。   从前树上结了很多果子,他摘下一个咬了口。   真酸。   还好她没有尝过。   后来,他位高权重,那株杏树死了。   她曾送给他的狗尾草兔子,也在时间的消磨下化成了齑粉,只有他刻满平安印的木镯还完好如初。   物是人非,还留在原地的,只有他。   寂空想了很多,他起身关上窗,坐回椅子里。   明亮的光穿过窗纸,流淌在屋里,细细的灰尘飘扬,落于桌上,桌上一本佛经敞开,其中一句话被人用红墨标划。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那个椅子里端坐的灰衣男子缓缓闭上眼睛,恍惚中仿佛响起石子敲窗的声音,他抬眼,起身开窗。   日光耀眼,杏树上的紫衣女子更是夺目,她伸出手轻笑:“寂空,跟我走吧。”   他鬼使神差搭上她的手,转瞬飞起来。   轻渺的白烟缠绕了他,他如风消散。   房内沉寂,仿佛在等待砰的一声响起,然后推开窗子。   两个小和尚抱书推门进来,一个问道:“师兄,师父方才讲的一切有为法那句你听明白了吗?给我……那里有副画!” 第20章第20章   下降的速度渐渐变缓,身体慢慢正过来,林念慈睁开双眼,几不可闻的呼吸响在耳边。   远处日光夺目,红霞漫天,一柄钝剑从天边飞回来,稳稳落于两人脚下。   雎不得松开胳膊:“你继续。”   林念慈往前挪了一步,努力稳住平衡,试探调动灵力。   然后她便带着雎不得时快时慢,时往上时往下地飞,飞到最后她都快要吐了,雎不得却很是自在。   等到差不多能自由控制了,她寻了个方向落地。   “林念慈!”刚站稳,鱼子晋从对面冲过来,“小师妹呢?”   林念慈弯起唇角:“死了。”   鱼子晋停下脚步,怀疑地打量她:“你怎么金丹后期了?”   金丹后期?林念慈内视一番,果然修为涨了不少,还隐约有结婴的趋势。   她的笑容更大,骗道:“当然是因为吞噬了顾泠泠的灵力啊。”   鱼子晋愣了愣,接着甩出数十张千刀符:“你敢伤小师妹,我要你陪葬!”   她的手上灵力涌动,她感到比以往丰沛数倍的灵力不断从金丹处流出。   她心念一动,直接以手为笔,灵力作墨,凭空画出一张灵盾符,挡下所有攻击。   后面跟上来的万灵宗弟子们惊呆,几日不见,林念慈不但修为突飞猛进,竟然还能凭空画符!   画符此事,元婴以下基本只能以笔做媒,即使元婴以上能够凌空画符的修士也是凤毛麟角。   林念慈也同样不可思议,她虽然可以用不能连接灵气的毛笔画,却没想到还能直接凌空画符。   且之前基本只能画一些极其基础的符,像这种中阶灵盾符,几乎百次才能成功一次。   神识上的星之力这么强?竟能改变天赋。   鱼子晋多日未眠,一直在寻找顾泠泠,已是强弩之末,奋力一击不成后眼前阵阵发黑,顺利吐血昏迷。   “师弟!”弟子们跑过来扶起他,“林念慈你对鱼师弟做了什么?!”   倒打一耙?   林念慈笑道:“快!快把他送出去,我给他下了剧毒,再晚一会他命将不保。”   几个弟子立刻把鱼子晋翻过来查看。   她又道:“你们又不修医,怎么可能看出是什么毒?”   雎不得看着林念慈生动的脸,愈发烦躁。   逐风,太像逐风了。   不准笑!   他捉住她的手腕,突然凌空而起。   林念慈虽没有防备,却也没多想,她还在半空中提醒底下弟子:“再不送走,悔之晚矣。”   雎不得手底灵力波动,空气仿佛被割裂般出现一条缝隙,他将林念慈推进去,然后抬脚。   进去前,他冷冷地看了一眼空旷的泰明寺,眼底轻蔑如神看蝼蚁。   强大的力量兜空砸下,巨大的轰隆声响起,画卷中矗立千年的古寺似雪崩塌,寂空与逐风的故事便在这轰鸣中湮灭在层层废墟之下,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世界上曾有一个年轻的僧人执迷不悟。   烟灰四起,密林中无数灵兽哀鸣,紧接着画里天崩地裂,在此探险的弟子们被汹涌的灵力挤压出画卷。   画卷的异动引起守楼人高元的注意,他正要前去查看,却看见进去历练的弟子们被一个个扔了出来。   在半空展开的定禅卷上,水墨画就的山海已然扭曲,其间海面翻腾,岛屿塌陷,天地震荡,仿佛正在经历世界末日。   闻讯赶来鹤垣楼的长老们不断向定禅卷输送灵力,企图压下这奇异的动荡。   然而于事无补。   忽然一阵金光大盛,光色灼灼间,岛屿彻底陷入海底,无尽海充斥整个画中世界,不见天日。定禅卷燃起一把烈火,转瞬焚烧殆尽。   所有人看着这一幕震撼地说不出话来,谁也想不到这跨越千年的奇宝竟然已焚毁。曾经为了销毁定禅卷,无数修士前仆后继,最终也只能将其封印,现在却如此轻而易举地便彻底毁灭。   它为何会突然自焚?   和光面容冷肃,骤然出声:“林念慈呢?”   弟子们被骇地不敢发声,只有刚被惊醒的鱼子晋虚弱道:“她已离开定禅卷。”   离开了,却没有传回鹤垣楼,必有蹊跷。   众长老心下微沉,此人定与定禅卷自焚有关。   掌门左手一挥,一张金色通缉箓浮在空中,他道:“万灵宗弟子林念慈损毁奇宝,畏罪潜逃,提供踪迹者赏一万上品灵石,若全功而至,赏十万上品灵石,一件高阶法器。”   他的手向右滑去,金色通缉箓随着动作变出十数张相同的符箓,眨眼间化作无数金光飞向四面八方。   金色通缉箓为最高级别通缉箓,一经发布,四大宗门皆要协助缉捕。定禅卷虽封印在万灵宗,却不是万灵宗的私有财产,它因万灵宗弟子损毁,万灵宗自然要及时表明不偏私的态度。   鹤垣楼的大门骤然被人粗鲁推开,来人高喊:“林念慈!”   众人看去,顾泠泠满面惨白,一双眼红得滴血,衣衫发丝凌乱,不复之前柔弱娇气,气喘吁吁地一个人一个人地看过去。   她眼神凶恶,好像吃人猛兽,嗓音沙哑:“林念慈呢?”   鱼子晋眼前一亮,不顾身体虚弱地扑过去:“师妹,你还活着!” 第21章第21章   林念慈不清楚他的心绪变化,但她想要带他摆脱因果囚的影响。   飞剑在高空中快速行驶,飘渺的云让周遭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   雎不得正思考是直接把林念慈的头掰回去还是把她脸罩上时,她忽然纵身扑过来。   他下意识抬手去接她,察觉自己的动作,他又硬生生收了手,便带着一脸的冷厉,被林念慈推下飞剑。   身边的云忽然远去了,衣裳里全是轻柔的风,眼前的女子发丝飞扬,脸上是俏皮的小表情。   心弦微动,呼啸风声都变得吵。   她正起身体,指着底下的山河大川。   雎不得看下去,山河连亘,绵绵不息,一眼望不到边际,天地相接,划出一道亮白的弧线,他向下落去,好像在拥抱这些风景。   明明是早已看腻的景象,在落下的过程中,却又是不一样的感受。   很奇怪的感觉,他的心跳顿时加快。   林念慈兜着风,向他道:“人生在世一蜉蝣,何必纠结那么多,多看看万里河山,很多东西自然便忘了。”   雎不得看了会,闭上眼,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没多久,他忽然在半空停下,清冷疏淡地垂首看着林念慈与自己擦身而过,带着淡淡清香的衣摆拂面掠去。   笑话,他什么时候轮得到她来开导。   林念慈一脸错愕,反应过来后忙将剑召唤回来,止住下降的速度。   雎不得踏空走来,白色的衣袂翻飞,神情冷傲,一副睥睨众生的模样,仿佛方才烦躁的人不是他一样。   看他表情,林念慈便明白他好了,等他站好,转脸御剑飞去。   青色的衣角扬起,荡着风的形状,时不时拂过他的手,带起阵阵痒意。   雎不得捉住那抹衣摆,手起刀落把它截下,让它随风飞走。   天渐渐黑了,明艳的晚霞被蓝黑的夜色取代,一弯白月悬挂半空,几颗星星闪烁。   飞了一天,林念慈早累了:“我们寻个小镇住一晚吧,有点累了。”   雎不得眼皮都没抬,面无表情。   林念慈得不到他的回应,便不再管他,自顾自找了光点飞去。   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散漫地应了声:“嗯。”   黑云遮住了明月,树上蝉鸣阵阵,不知何处刮来温热的风。   小镇上异常热闹,街上行人如织,多是一男一女,有携带孩子的夫妻,耄耋之年的老人,拿着糖人疯跑的男孩女孩。   茶楼酒肆里,说书先生醒木一敲,众人便被吸引了全副心神,不远街边,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游离楼外,时不时唤一声郎君。   偶尔有车马路过,帘子不经意吹开,里面端坐的不是妙龄女子、显贵夫人,便是富贵老爷。   道边的小贩时而吆喝几声,卖什么的都有。   林念慈刚进小镇,便被里面的繁华迷了眼。她自小长在万灵宗,凡间烟火气早离她远去,而在万灵宗,她平时接触的不是法器秘籍,便是修炼符箓,这些凡间精巧之物,她几乎没有见过。   她拿起桌上摆放的木质物品问:“这是何物?”   小贩将其中一根木条拿下,转眼整个玩器散开:“此为孔明锁,姑娘可以一试。”   林念慈根据小贩的指导,重又将锁装好。   她打量着复杂的孔明锁,不由感叹,如此巧妙,一些灵器恐怕也比之不及。   雎不得在一边看着,有些嫌弃,一个小小的锁而已,竟让她这么新奇。这种锁,他一刻钟能做十个。   “我的糖……”一个五六岁的男孩跑着跑着突然跌倒在地,手里的糖顺理成章沾了灰。   他呜呜地哭起来,鼻涕眼泪淌了一脸。   真是又恶心又聒噪,被男孩哭得心烦的雎不得冷冷瞥着他,思考是一脚把他踢飞还是他也去买一根糖,然后当着男孩的面吃完。   正想着,男孩看见了眼前的白衣男子,男子长得矜贵,身姿玉挺修长,白衣看起来柔软发亮,是从没见过的料子。   他小小的脑袋瓜里想,这人定是有钱,给自己买几根糖人也没关系。   他张着黏乎乎满是黑灰的手,向男子跑去。   雎不得几乎瞬间看出男孩的想法,他换了一副表情,似笑非笑地睨着男孩,也不拦,就等他跑过来。   敢碰他,他便让他化成灰。   男孩跑得正快,忽然身后一只手把他拎起来:“你要做什么?”   男孩回头,只见一个从未见过的漂亮姐姐,看着笑得很是温柔。他立刻哭着指向雎不得:“那个人把我绊倒,我的糖人掉了,呜呜呜……”   林念慈笑:“是吗?我怎么看见的是你自己摔倒了?”   男孩止了哭,大大的眼睛滴溜溜乱转,正要向周围人哭诉这个姐姐欺负他,林念慈却拿出两根糖人。   糖人做得活灵活现,分别是两只憨态可掬的小狗。   她温声:“想要吗?” 第22章第22章   宫墙内,是成片的房屋宫殿,宫殿高阔,气势恢宏,金玉交辉。殿的四角翘起,檐下的青绿彩绘栩栩如生,宫道上铺满青灰色的地砖,锦衣宫人不时走过。   宫里虽阳光尽照,却透着莫名的压抑,宫檐下、人身后、树底的影子,都似乎格外黑,充满沉郁的厚重感。   两人躲过巡逻的护卫和宫人,不多时来到一处相比别处小而偏的宫殿。檐下坐着一个小太监,撑着头,看着快要睡着了。   林念慈望着新乐宫,敏锐地察觉其中向外渗发的鬼气。   进了内殿,殿里装饰很是简朴,没有华丽的摆饰,很多地方已变黄发暗,但收拾的非常整洁。   一个形容娇美的少女躺在榻上,微阖了眼,正在小憩。她侧躺着,鹅黄色的宫装上盖了薄毯,皓白的手腕上戴着一只棕黑的木镯,格外显眼。   木镯并不精巧,外表已被人盘得光滑,能看到的地方刻满平安印。   他们远远地看着,俱都一愣。   是寂空去北境寻逐风时刻的木镯。   金银铜器历经千年多少会受损,它竟还完好,不见一丝腐朽。   林念慈靠近木镯,发现其中不只有星之力,还有森森鬼气,方才在殿外看见的鬼气便是从这里面散发出来。   鬼气包裹了星力,让人无从下手。   雎不得把木镯从少女手上脱下,拿在手里看,鬼气忽然瑟缩一下,将星力包裹的更紧了。   木镯入手微凉,与因果囚中是不一样的触感。   他眉间轻皱,灵力探进去试了试,然后放下:“鬼气吸收太多星力,若强行毁去,星力也会消散。”   林念慈瞄他一眼,没料到他会直接说出来。   她一直默认他跟着自己,两人虽对此心照不宣,却从未戳破这层窗户纸。   她不知道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不知道他是否是真的与自己站在一处,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要收集星力,不知道为何他实力强劲却甘愿跟着自己……   她对他一无所知,很多时候虽愿意相信他,心底却总有不安,但若没有此人,她收集星力又会困难许多。   可能,他也是与自己一样的受害者呢?   不管他因何接近自己,先收集了星力再说,或许到时还有生机。   她问:“有何办法能让鬼气消散?”她平时没有接触过鬼,对它们也不甚了解。   雎不得放下木镯:“此为怨鬼,若能消其执念,便可让它消散。”他将灵力灌进镯子里,试图把怨鬼本体逼出来,结果那鬼宁愿被灼烧消亡,也不愿出来见他们。   林念慈若有所思:“怎么能知道它的执念?要不问问公主木镯的来历?”   雎不得慢条斯理地将手放到少女发顶:“这有何难?”只要杀了公主,不愁怨鬼不出来。   正要发力,林念慈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拦住他:“不要叫醒她,贸然看见我们,会惊到她,若她不肯说真话,便会麻烦很多。”   雎不得手一顿,背对她露出讥诮的笑来,不紧不慢收了手:“那你说该如何?”   她抬头看了看房梁:“要不我们藏上去,找找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光明正大进宫来?”   听起来不是那么无聊,雎不得勉为其难没有反驳。   不多时,小太监从外面进来通报:“公主,雎公子来了。”   榻上少女缓缓睁眼,鸦羽似的长睫一眨一眨,迷蒙之色很快褪去,她坐起身理好衣衫,柔笑:“表哥来了?快快请进来。”   少女脸色微暗,一举一动都透着病弱之气,打扮素净,不太像个公主。   梁上的两人俱是一愣,打眼看去公主竟有些像林念慈。   门外快步进来一个墨绿色华服的少年,少年长相明朗大方,圆圆的眼睛,笑起来还有两颗虎牙,墨发用金冠束起,一副金尊玉贵的模样,与这朴素的小小宫殿格格不入。   他未语笑先至:“琼音,我为你寻到一位杏林圣手,明日便到了。”   琼音起身迎他,身形单薄,如弱柳扶风,她惊喜道:“可是表哥之前说的那位白效先医师?”   少年扶着她的胳膊,把她扶回榻上:“正是他,为了请到他我可费了好一番功夫。”   琼音捏着手帕,原本的惊喜之色慢慢褪去,眸中生怯,玉靥含愁:“多谢表哥,只是我这病已有多年,到时只怕一场空欢喜。”   少年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不试试怎么知道?白医师名满天下,定能解你病痛之苦。若是他治不好你,我便……我便……”   他犹犹豫豫,不知道要给那医师治一个什么样的大罪才好。   少女弯眉微蹙,露目含珠,娇娇柔柔地逗问:“你便如何?”   少年忽然坚定:“……我便让姑父杀了他!”   病弱的少女扑哧一声笑出来,接着两人笑作一团。   房梁上原先肩并肩的两人沉默着靠得远了些。   长长的宫道上,锦衣的少年背着光向宫门走去,他低垂了头,看上去很是忧愁。 第23章第23章   琼音一动,阴气散去,她眸里不知何时生了水汽,含了愁绪悲意,惹人怜爱。   雎雒容眉头紧皱,为她拭去泪痕:“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知道那镯子是你母亲留下的……”   她拂开他的手:“表哥莫怪,我只是一时情难自已。”   雎不得的眸子眯起来,他用力敲了敲桌面,加重语气:“镯子。”   林念慈将手恭敬伸到琼音面前:“公主,若想不再受病痛折磨,需得听从医嘱。”   公主摸着镯上花纹,看向雎雒容,在他鼓励的目光下,将镯子裹了手帕递过去。   她的手白得发青,似乎能看见淡紫色的青筋,深色的镯子衬得她更加苍白。   林念慈接了手,黑色的鬼气顿时缩进镯里,殿内浓郁的阴冷寒气也消散些许。   她不由暗叹,这么重的鬼气,不生病才怪。   雎不得拿过来,只是象征性地看了看,又把木镯放回她手中。   眼看他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林念慈只得接替他,代为问道:“请问殿下,这木镯除了殿下的母亲,谁还碰过?”   见他们都是满脸疑惑,她又编道:“我家公子平时不喜多言,一般由我来问基本问题。镯上的毒极为复杂,需知晓下毒之人,才可下药。”   雎雒容愣愣地问:“为何是知晓下毒之人才可下药?”两者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她微笑:“这是我家公子的独门绝技,不可外传。”   雎公子点头,看样子更加信服了。   琼音垂下长睫,声音轻柔:“自母亲将它给了我,我便再未脱下,并无旁人碰过此镯。”   殿外的树影落到地砖上,在风下轻微抖动,发出阵阵沙沙声。   “公主可知此镯来历?”   她轻摇首:“不知。”   “殿下的母亲何时将木镯给的殿下?生病从何时开始?殿下可否详细描述病症?”   公主蛾眉微皱,这可是在审问?   她苍白的肌肤更白了,皮下隐隐可见青紫色的细小血管,她仿佛害怕般怯声道:“三年前,母亲三年前将镯子给了我,我也是那时开始生病……”   她说着说着,似乎意识到什么,急切解释:“母亲对我那么好,不可能害我的。”   林念慈安抚:“殿下不必过于担忧,一切尚未有定论。”   这镯子里的鬼到底是谁,还要调查一番才能断定。   雎雒容也安慰:“也可能是有心之人想害你,便把事栽在你母亲头上。”   琼音稍稍定下的心又揪起来:“我这样一无用处的人,谁会来害我?”   林念慈打断两人的话:“殿下母亲与殿下有相同的病症吗?”   公主素白的手帕揉得皱了,鹅黄的宫装衬得她倍加娇柔,吐气如兰。   她的眼神怔了一下:“没有。”   林念慈点点头,悄悄在镯上画了个驱邪符和安神符,将它还回去:“殿下的病症我们已了解,请公主继续戴着此镯。”   镯里阴郁的邪气碰到符纹,骤然消散。   她用驱邪符把鬼气封住,公主大概率不会再生病,安神符可让公主尽快恢复精神。只是这鬼气到底是谁,还有待调查,万一真有人幕后操控,不能打草惊蛇。   “为何还要继续戴?”雎雒容不解。   林念慈面不改色:“殿下受毒气侵袭多年,若贸然减去毒气,恐有性命之忧。”   雎不得闲闲倚着靠背,听得眼前发困。要他说,把这宫里所有人都捆起来,挨个试,就不信那个鬼不出来,何必这么麻烦地问来问去。   为了方便他们医治公主,两人便被安排住在公主殿。   洛水殿里宫人不多,只有两个宫婢,一个小太监。他们都不喜欢在洛水殿当差,既没有油水,又要干活,没有半点前途。当初看雎小公子喜欢琼音公主,他们能跟着鸡犬升天了,结果时间长了才发现,虽然国舅家的小公子日日往这里跑,却没一点用处,其它殿里的宫人照样欺负他们。   最重要的是,这洛水殿邪气得很,偌大的宫殿只有四个人,半夜有时还能在梁上看见人影,他们早呆够了。   对突然住进来的两人,三个宫人很是不耐烦,他们并不希望琼音公主身体健康,最好她能生病而死,那他们便可顺理成章另谋出路。   怀着恶意,那三个宫人没有收拾他们的房间,暗暗期望他们能一气之下离开皇宫。   房门前,雎不得摘了那个叫莺屏的宫婢头上簪的一朵花。   莺屏整齐的发髻顿时散乱些许,她理了理额前碎发,心头一跳。   眼前的男子是她从未见过的好看,虽身份不高,但若能得他青眼,也算值了。   雎不得将盛开的紫红色花瓣一片一片拔下来,然后看着光秃秃的花蕊道:“这花很漂亮。”   莺屏腮上一红,以为他在借花说人。   他若无其事地扔了花枝,悠悠:“只是可惜,你配不上这花。”   淡绿衣裳的宫婢霎时白了脸,接着又发红变青。 第24章第24章   燕都的夜晚是与白日不一样的繁盛。街上搭了数个台子,其上唱跳歌舞无一不有。   来自西域的妖艳美姬穿了轻纱,随着乐曲跳舞,纤细的脚腕上金玲清脆作响,玉白的赤脚一跳一踩,仿佛要跃进人们心底。   素白纱衣的女子杏眼含光,手抚琵琶,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另一个台上,两个只着长裤的男子尽情歌舞,将男子的力量展示地淋漓尽致。   台子上也不只唱歌跳舞,还有琴棋书画,手艺展演,林念慈看得目不暇接。   台下聚了数人,不时拍掌叫好。所有人都提了盏花灯,有粉红盛开的莲花灯、有圆圆的月亮灯、有打开题字的书灯,各种花灯应有尽有,无不精巧。   雎雒容遥遥瞧见一盏尤其与众不同的花灯,指着问:“林姑娘,那盏灯你可喜欢?”   她反问:“你可喜欢?”   “我觉得它甚是独特,”雎雒容含笑,“姑娘若是喜欢,我这便去为姑娘赢来。”   花灯只有在节日前才能买到,花灯节当日若想要灯,必须遵守店家的规矩,才有机会赢灯。   林念慈不置可否,两人来到他指灯的店前。   这家店只有一盏灯,红色边框,方形身子,花纹花饰精致,与其它灯差别不大,唯一吸引眼球的是它的内里。它的内里竟可以无外力自转,灯面上是兵将骑马图,转起来好像几个人你追我赶。   小二上前:“公子,此为本店特有的走马灯,若是想要,需射中前面那枚铜钱。”   两人望去,百米高檐之上挂了个人大的鸟笼,笼里一只俏皮小鸟上窜下跳,小鸟身上还绑了根缠着铜钱的丝线,随着鸟的移动,铜钱也在上下左右晃动,盯得久了甚是晃眼。   前面很多挑战者,无不失败而归。   雎雒容仰头瞄了半晌,最终道:“开个价。”   有些店家的规矩太难,实在无人能赢,便会开价竞拍花灯,若碰上出手的大方的贵家,还能大赚一笔。   小二等了半晚上,终于等到个要开价的富家公子,正要说价,却被林念慈拦下。   “我来试试。”   这灯一看便不便宜,今晚他买了灯给她,明天豪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的传言便该传进宫了,不若她自己赢给自己,雎雒容丢了面子,传言也不会往其它方面传。   她拿过弯弓,轻松拉开,几乎不用特意瞄准,长箭便射中铜钱。   人群静默一瞬,紧接着响起暴雷似的叫好声。雎家的小公子也跟着叫好,只不过脸色不那么好看。   这个姓林的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好心招待她,她竟然大庭广众之下下他的面子。要不是看她长得好看,又是白效先的人,他才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去讨好一个女人。   不过是个女人,他长到现在,还没人敢如此驳他,她不是清高吗?那便让她再清高不起来!   他的笑慢慢化为冰冷的嘲意,他渐渐停了鼓掌的手,带着身后的侍从转身离去,丝毫不管林念慈一个女子独自站在那里。   林念慈毫不意外他的作为,他一个自小深得皇帝皇后宠爱的公子会是个专情好脾气的憨憨才让她意外。   事实证明,他确实也不是这样的人,只不过会演一点,把大部分人都骗过了而已,尤其是琼音,被他蒙在鼓里。   难怪在他身上,她总有种奇怪的割裂感。   林念慈取了灯,乐得自在一个人逛街。   雎雒容带了几个侍从等在偏僻的街角,就等林念慈走过来好把她装进麻袋带走。   街后阴影里,一只长腿的巨型黑蜘蛛正阴恻恻地盯着雎雒容,它悄悄向前挪了挪,趁人不注意,翕动的口器快速吐出一根粘丝裹住雎雒容,然后长腿迅速转动少年,将他完全地包裹在丝线里。   少年没来得及求救,便眼前一黑,彻底昏过去。   黑蜘蛛吊着丝线球,喜滋滋地攀上房顶,长腿几个跨步,移到另一个房顶。它藏在阴影里,一点点往宫里爬。   它圆溜溜的大眼珠反着光,没有被任何人看见地回到宫里,邀功似地把人扔到白衣男子眼前。它的口器不断张开,好像在说自己完成了任务。   屋子没有一点光亮,男子闭起的眸子缓缓打开,他嫌弃踢了踢眼前的白丝球:“这么长时间才回来。”   黑蜘蛛口器上方扭曲的人脸换了一张,变成一个啼哭婴儿面,漆黑的眼睛没有分毫眼白,看着分外瘆人。   “林念慈呢?”他将脚踩到白丝球上,碾了碾。   黑蜘蛛发出几句不似人言的吱吱声,宛如尖叫。   白丝球里的人扭动几下,又没了声息。   雎不得站起身,冷嘲:“废物。”   宽阔的丰云街上人潮涌动,明灯挂满街头,整条街亮如白昼。不时有人结伴路过,手中无一不提了盏花灯。   雎雒容的贴身小厮双康带着几个家奴隐在暗处,探头偷眼看闲适逛街的青衣女子。   “公子,她快到……”他说着回头,正要问下一步指示,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公子?!”   “公子呢?”几个家奴也顾不得套人了,匆匆收了麻袋找雎雒容去了。   雎不得坐在高楼的凭栏上,低头望着林念慈像只出笼的鸟一样,这里瞅瞅,那里摸摸,隔得那么远,他还是一点不落地感受到她的开心。   哼,没他在,她便这么开心? 第25章第25章   槁木魔明白自己已是必死,它剧烈颤抖几下,猛地窜起,全身化作朽木向男子卷去。   黑色的枯木不断增生,迅速将男子包裹,然后便如击石的卵一般,爆裂,眨眼化为飞灰。   大概是它生命最后,决然中带着绝望的表情取悦了白衣男子,他挑了挑唇角,回身进了大殿。   深红色的大门爬满黑色法咒,在众魔的期待下轰然关闭。一堵透明的法罩升起,将整座宫殿裹住,把所有魔隔绝在外。   殿里阴暗,高大的圆柱上几盏幽蓝的灯闪烁,光滑的地面反射着仅存的几缕光。殿前一个金玉王座刻满精致繁复的花纹,花纹里镶了无数奇珍异宝,整个王座与宫殿格格不入。   雎不得走到王座前,徒手抠下几块繁麟玉。   玉声清脆,响得他烦躁,他指尖轻搓,硬若磐石的玉便一点点变成粉尘自指缝流落。   近了看,精美华丽的座椅已是斑驳,划痕遍布。   他看着这王座,不知想到什么,眼里爬满疯狂笑意。他笑了一阵,绕到后面,一个金色复杂的法阵正在运转。他站上去,转眼来到一处更加隐秘之地。   此地比宫殿更空阔,更阴暗,只有中间一处汤池。   雎不得走进去,沉入池底,烦躁的情绪一下疏解许多。他躺了很长时间,才开始运动魔力。   他的眼一下翻黑,黑色的花纹爬满他整个身体,片刻后开始慢慢退却,血液中俱是汹涌魔气,在他刻意的引导下向心脏涌去。   他对林念慈一下陌生起来,所有记忆都仿佛是旁观了一场戏剧。   心脏处凝起一滴泛了金光的红色珠子,它穿过他的身体,悬在水中。雎不得拾起红珠,把它封存在识海里。   他绝不能容忍任何人挑动他的心弦,任何一点变动都必须扼杀。   林念慈独自回了宫里,月明星稀,周围的房间都已熄了灯。她敲了敲雎不得的房门,未有回应。   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他不打一声招呼便消失不见,过几日再回来,这次应该也是这样。   她回了自己房间,昏暗的月光下,桌上燃了一盏走马灯,灯面还在不停走转,是她送雎不得的那盏。   她以为他不喜欢,也没有多想,将它收进了储物戒里。   第二日清晨,她又去敲了隔壁的门,依然无人回应。   不得已,林念慈只能自己去拜见琼音公主。   檐下五彩斑斓的彩绘栩栩如生,几只麻雀飞近啄了几下,很快又飞远。因为昨日她在木镯上画了驱邪符,封住其中阴气,所以今日来看,洛水殿一派清新气息,不再有阴森森的鬼气缭绕。   柔弱娇美的少女单手支颐靠在榻上,淡红的口脂、粉色的腮红、满面细粉依然挡不住惨白病气,她杏眸微阖,长睫颤动,听见人来,轻抬了眼皮。   林念慈行礼,在一旁坐下:“殿下今日感觉如何?”昨日,她代替雎不得开了养气补神的药方,说是治病良药。   琼音容色淡淡,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虚弱的笑:“我感觉,似乎比昨日有了些精神。”   但神态动作还是虚浮无力,丝毫没有她所言的有了些精神。   林念慈眼神沉下,按理说驱邪符加上安神符的功效足够让公主在第二日恢复部分元气,现在看来,却没有半点作用。   难道公主的病不是因为鬼气侵蚀?   她道:“我家公子前几日车马劳顿,今日实在无法面见殿下,便由我来问诊,再将殿下症状回复公子。”   琼音立刻:“医师身体要紧,我这副残躯比不上医师康泰来得重。”   言毕,她垂了长睫。自己虽为公主,却不得半分重视,医师四处治病救人,而自己却只能庸庸碌碌,老死宫中。   她什么都没得选,只能不置可否。   林念慈伸出手来:“殿下的身体同样重要,切不可妄自菲薄。请让我为殿下诊脉。”   琼音刚要将手搭到桌上,发现没有脉枕,她低头找了一圈,没有找到。   她向门外唤:“莺屏!莺屏!”连唤几声,门外都无人出现。   最后新筠踢踢踏踏走进来,眼里全是不耐烦:“公主莫再唤,那个小蹄子昨日便不见了,定是偷偷出去玩了!”   琼音噤了声。   她粗糙行礼:“殿下有何吩咐?”   琼音低声:“我的脉枕不见了。”   新筠更不耐烦了:“不见了不能自己找吗?真以为你是个受宠的公主了?要不是雎公子,谁会理你?”   林念慈听不下去:“殿下不是,难道你是?那雎公子为何不理你?”   新筠不屑翻个白眼:“你一介草民有什么资格同我说话?”   林念慈哼笑:“我虽是一介草民,却能治病救人,你又哪里比我高贵?”   新筠被哽地一噎,垂了头到处翻找,昨日小太监平训便说这女子牙尖嘴利,把他训地打扫了房间,她本不信,今日一瞧果然如此。   哼,她不过在此呆几日,时候到了自然得走,但琼音不一样,她是要在这里呆一辈子的,到时等人走了,还不是照样被他们磋磨?以琼音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告诉雎公子,谁还会知道她受人欺负? 第26章第26章   清晨的阳光打在林念慈身上,拉得她的影子抵到墙角,墙角阴暗处突然升起一丝微弱的鬼气。   她移开影子,阳光很快将鬼气消散。   她不由叹一声,自古皇宫,被遮住的地方便有秘密。   林念慈又往其它地方转了转,身后一直都有人跟着她。被监视地烦了,她扭身又回了洛水殿。   路过旁边雅竺殿时,门口扫地的宫婢已经换了人。   她没多想,径直回了自己房间,门外密密麻麻监视的视线这才消失。   半夜,林念慈识海一阵摇动,她猛地惊醒,察觉自己在木镯上画的驱邪符被破。她快速穿衣起身,偷偷出了房间。   浓郁鬼气缭绕了整个洛水殿,比之前还要浓几分。她驱散了殿里的鬼气,靠近榻上安睡的琼音。   一旁传来指尖扣桌的声音,她警惕扭头,看见白衣的雎不得安然靠着椅子,一脸漠然地瞧着她。   林念慈的心放下大半,去看琼音。   琼音梦中轻皱眉头,脸似乎比亵衣还要白几分,露在薄被外的手腕空荡荡,不见木镯。   她问:“木镯呢?”   雎不得没有丝毫要帮忙的意思,他换个姿势,甚至微带了笑意:“不知道。”   林念慈抿唇,没有多说,总觉得他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她出了洛水殿,循着鬼气找去,雎不得起身跟上。   似青烟的鬼气萦绕了半边天,遮住明亮圆月,所过之处阴风阵阵,令人汗毛乍起。四周寂静无声,本该夜晚活动的小虫夜莺纷纷藏匿起来。   越向南走,鬼气越厚重,两人跨了几乎半个皇宫,终于在一处被封禁的密林里发现鬼气最重之处。棕黑的树枝仿若杀人的刺刀,密匝匝的叶子在风下沙沙响动。   大概已经察觉到他们,鬼气迅速收敛,半空的明月洒下微光,照亮密林最中央的一切。   高大方形的祭坛在月下发着微冷的光,银白的砖石上雕刻了许多花纹,细看是祭祀的图案。祭坛上阴气翻滚,一靠近便能感知到其中强烈的恨意惧意和绝望,与木镯里的鬼气似乎有些相似。   但林念慈的注意力不在祭坛,而在祭坛下的土地上。   空气里弥漫了浓重血腥气,混着刚翻开的土腥味,格外难闻。阴影覆盖的地方被挖开一个巨大的坑,一个人形黑影转瞬即逝,木镯啪嗒掉入坑里。   两人靠近了看,坑里埋了七八具尸体,有的已腐烂化骨,有的身形极小,穿着绫罗绸缎。   最上方的尸体是个女子,刚死不久,林念慈清晨还见过,是宫婢新筠。她跳下坑,将木镯捡起,仔细查看新筠尸体。   雎不得看着满坑尸体,扬了扬唇角。他若是将这里的秘密捅出去会如何呢?   新筠双目凸起,表情惊惧,脖间是手指淤痕,看模样是被掐死的。   鬼杀人还需要掐死吗?为何她身上一丝鬼气也没有?   林念慈翻动她的尸体,她的尸体未完全僵硬,嘴蓦地打开,里面的东西掉出来。她借着月光捡起来,触手润泽,是早晨被新筠打碎的玉。   难道木镯里的鬼是琼音公主的母亲?她不忍看女儿被欺,便替她杀死所有欺负她的人?   还有,为何洛水殿外那么多监视者?雎雒容真的喜欢琼音吗?他接近琼音的目的是什么?这些事情是否有关联?   林念慈想不明白,她拿了木镯跳出坑,将知道的和自己的疑问告诉了雎不得。   雎不得漠然听到最后,他冷眼瞟着底下尸体:“这么复杂的事想它做什么,让它自己告诉我们答案。”   多有趣的地方,不搅地天翻地覆可对不起自己。   林念慈几乎瞬间听明白:“好啊,我们便先不管它,任它发展,总有人先沉不住气。”   她将脚上沾的灰土踢掉,想了想又把新筠的尸体拖出来,一路拖到禁地外。   这样便不怕别人发现不了。   雎不得看着她,这个人为何总是出乎他的意料?他以为像她这样的正门弟子,最是喜欢压抑人性。   她方才跳下坑时,他还以为她要把坑填好,但她没有。   他这么想着,心底却毫无波澜,即使能听懂又如何?她与自己从来都不一样。   密林深处,一只黑色巨型蜘蛛晃晃悠悠地爬过来,它吭哧吭哧地吐丝,仔细将坑里的尸体一个个缠好,然后甩到背上,爬出密林。   它在房间里看了一天白丝球,那白丝球不听话,总是乱喊叫,把它喊得怪烦的。正好魔尊回来了,又给它派了任务,那便出来放松放松。   密林外的大道上,它刚爬出来便又看见一个尸体,它绕着她转了几十圈,始终不确定要不要把她也包起来。它口器上的婴儿面皱皱巴巴,看着很是犹豫。   它又绕了几圈,最终决定把她一起带走。   “吱吱吱吱——”   黑蜘蛛将人缠好,背着几个沉重的白丝球,往卫庆宫去。   察觉今晚皇帝不在卫庆宫里,它颇高兴地爬上宫顶,兢兢业业地把白丝球一个个吊到殿前廊下。   吊完,它又快速爬回洛水殿,把前日从街上包回来的那个少年背起来。   少年在白丝球里支支吾吾地挣扎,黑蜘蛛长腿一敲,少年便晕了。   它无奈地想,魔尊把这小孩忘了,它要带着他去提醒提醒。身为一个合格的被魔尊记住的魔,就是要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全面。 第27章第27章   雎不得松了手,他饶有兴致地用玉扇敲敲掌心,在床榻对面坐下,直接下结论:“你没病。”   琼音微笑:“我的镯子丢了,两位医师可曾看见?”   “你是说这个?”林念慈拿出木镯,“里面的鬼是你母亲吧?”   琼音呆了一瞬,接着站起来:“母亲?”   原来她不知道。   雎不得笑出声:“你不会天真地以为,你杀的那些人都是自己消失的吧?”   门外忽然扑棱棱飞进一只鸟,在他冷嘲的笑意里炸作血雾。   林念慈猛地起身,挡在雎不得面前,警惕环顾四周。飞扬的血溅到她身上,形成密密麻麻的红点,对面琼音也不能幸免。   唯有雎不得,一身白衣还是干净如雪,只有指尖溅了几个星点。   林念慈回身看见,极自然地伸手替他抹去。   这么干净的白衣,沾了血便不好看了,不若委屈委屈自己,替他挡了。   前天他直接坐在满是灰的椅子上,蹭了一背的黑灰,夜晚放天灯时,她不小心瞧见,险些笑出声,却也没好意思告诉他。   唉,这么不拘小节,穿什么白衣。还是她平日多替他注意点,免得他丢了脸都不知道。   指尖传来细细的触感,雎不得立时收手,他不喜欢被人触碰,更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又有些新奇,原来除去因她而生的心头血,再面对她时,真的是截然不同的感觉。他记得之前她不小心碰到自己,感觉是酥麻,如今却是厌恶。他记得那时的感觉,却没了那时的心境。   他冷冷地问:“你做什么?”   林念慈还是很警惕,难道这里有其他修士?   她顺口道:“你的衣服脏了不好看,我帮你挡挡。”   不好看?他要好看做什么?   他忽然很想让她知道,他有多恶劣:“方才那只鸟,是我杀的。”   林念慈警惕的神情收起,不解问:“你为何要杀它?”   他轻轻勾起唇角:“因为它碍了我的眼。”   她尚未作出反应,琼音扑过来,匕首抵着雎不得的脖子:“镯子还我。”   雎不得眼里兴味的光顿时冷下去,他坐得散漫,手指点在茶杯上:“你确定要靠我这么近?”   浓浓的女儿香围绕了他,令他恶心,衣服不时碰到他,更令他不适。   琼音将匕首按在他脖子上,眼神凶恶,看着林念慈:“还我!”   林念慈劝道:“你伤不了他,不若我们一起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谈。”   雎不得的笑意彻底消失,他长指一拨,瓷杯打着旋滚下桌面。   与此同时,琼音手中的匕首跌落,她自己也滚到地上。剧烈的疼痛侵袭了她,她的骨间咯吱作响,似乎下一刻便要碎裂。   他挑衅般看了一眼林念慈,林念慈却回以奇怪的目光,似乎在问他看自己做什么。   他的表情微微僵住,她依然不觉得自己的举动过分,这到底是为什么?若是一般仙门弟子,早便冲上来质问他了。   还是说,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她根本不在乎?她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帮她集齐星之力?   他又笑起来,若真是如此,便更好了,等她得知真相,一定会非常有趣。   林念慈不知道雎不得在这几刻里脑补了什么,若是知道,定会笑他。她在蜃境里呆了五年,早没了以前的是非善恶,他的恶劣于她而言只是正常手段。   镯子里的鬼再也呆不住,冲出来护住琼音。   此鬼满身邪祟阴气,一身淡紫色衣裳,长发用一根银簪簪起。模样与琼音极为相似,但比她成熟许多。   她伏在琼音身上,抬眸看向罪魁祸首,那一刻,林念慈仿佛看见了自己。   紫色的衣裳,银簪簪着的长发,连衣饰都如此熟悉。   为何会如此?   她没想太久,反应过来立刻斩断紫衣鬼与木镯的联系,尝试吸收木镯里的星力。   闪着光的星力卧在镯里,怎么也摸不到,看来只有紫衣鬼消散才能吸收。   雎不得隔空捏住紫衣女鬼,手下用力,女鬼变得忽明忽暗。他似笑非笑,看着她痛苦的表情,心底毫无波澜。   琼音回过神来,哭着去掰他的手:“母亲!”   紫衣女鬼流下两行血泪,挣扎:“求求两位医师放过小儿,我愿自行消散……”   琼音爬过来,不住磕头:“对不起,对不起,放了我母亲吧……”   比这更残忍的场面林念慈不是没见过,但看着她们,她还是生了恻隐之心。 第28章第28章   雎不得随便揪了个人:“章恒在哪里?”   “章恒?”红衣的太监又咂摸一遍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圣人,他高声叫唤,“大胆!竟敢直呼圣人名讳,咱家……”   他没说完,脑袋便爆了。   林念慈急忙追上来,扔了个去尘符替他挡住飞溅的鲜血脑汁。   雎不得不明白,衣服干净好看有那么重要吗?脏了再换不就行了。他杀过很多次人,有时候杀到最后,白衣都变成了红衣。   他不知道林念慈的想法,在林念慈眼里他只有两大优点,一个是实力强,再一个就是长得好看了。两大优点少了哪一个,她都会失望的。   他迅速移动到最近的一个紫衣太监那里,揪着他的衣领:“章恒在哪?”   “圣人在御林禁地!”没等他问完,紫衣太监已抖着腿脱口而出,他还补充道,“圣人经常去禁地,找不到他去禁地里找准没错。”   “谢谢。”雎不得礼貌微笑道谢,然后抬手把他的脑袋摘了下来。   无头的身体往外喷着血倒下,林念慈没来得及扔符替他挡住鲜血,大部分血正好飞到他身上。   白衣修长的男子站在广阔的宫道上,脚下踩着两具尸体,血顺着宫道汇成小溪,流到另一条小路上。   他的白衣半边浸满鲜血,另半边溅了无数星点,打眼瞧去好似绽放的红梅。他的脸上噙了抹若有若无的微笑,玉白的面上半边全是密密麻麻的红色血点,宛如地狱修罗。   林念慈看得有些呆,怎么办?他好好看,没想到衣服染血更好看了,早知道就不替他挡了。   侍卫们举着□□将他包围起来:“你是什么妖孽?”   雎不得无视他们,向前走去,侍卫围着他,紧跟着走过去。   他袍袖一挥,一股飓风自地下升起,数十人被卷着扔上宫殿顶。   黑蜘蛛听见动静爬出来,自觉地匍匐在他脚下,他飞上去,盘腿坐下。   他凉凉瞟了一眼发呆的林念慈:“不上来?”   “哦哦。”林念慈这才回神,连忙爬上去。   黑蜘蛛支起长腿,迅速往御林禁地爬去。   黑蜘蛛入手光滑,边缘处还有些微绒毛,她爬上去后,摸来摸去,爱不释手。过了片刻,她又发现了蜘蛛口器上方的人脸,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激动起来:“这个魔兽太可爱了吧!”   可爱?   雎不得头一抬,下意识望向她看的地方,只见一张圆乎乎有点扭曲的小男孩脸,男孩脸色煞白,腮上画了两团夸张的腮红。   第一次听见有人说千面蛛可爱。   黑蜘蛛听林念慈夸它可爱,有点害羞,爬起来像扭秧歌一样扭来扭去。   察觉到它往外散发的骚气,雎不得伸开长腿,狠狠踩到它的幻化的人面上,冷冷道:“好好爬。”   它左摇右晃的身体摆正,又开始变得正经。   林念慈摸着黑蜘蛛边缘的柔软绒毛,若有所思:“你是黑的,又是蜘蛛,就叫你黑蛛蛛吧。”   黑猪猪?它才不是猪,它明明是蜘蛛!   可是,她说我可爱欸,那就勉为其难原谅她吧。   它的口器翕动一番,好像很高兴。   林念慈坐了片刻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不过……这魔兽是哪里来的?为何如此听你的话?我不记得你有养过魔兽?”   黑蛛蛛脚下一顿,雎不得将腿慢条斯理地收回去:“……不知道,它自己突然出现的。”   “奥奥。”林念慈点头,不知道信没信。   “我们似乎忘了什么?”她左顾右盼,在看见身后只剩个点的洛水殿时终于想起来忘了琼音与她母亲。   洛水殿的阴气冲天,有女鬼保护,想来琼音没有什么问题。   高高的方形祭坛上,明黄长袍的男子负手看天,神情有遗憾有惋惜,他长叹出声:“若能再见神女一面,让寡人即刻去死也心甘情愿。”   红袍的老太监低眉敛目,陪圣人站在祭坛之上,闻言道:“陛下心诚,神女若有感知,定会下凡——”   他话未说完,两人便眼睁睁看着天上下来一女子,女子青衣素容,眉似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玉肌伴轻风,纤纤出素手,长发飘散,气质洒然,果真如天降神女。   光似乎也格外偏爱美人,女子一落,世间万物孑然失色。   圣人看见女子的一瞬,浑身剧烈一颤,面皮抖了几抖,虽然她未着紫衣,长发也不是银簪所簪,但他依旧一眼瞧出,那女子便是梦中神女。   红衣老太监余光看见圣人反应,便已明白女子是谁。他立刻在圣人面前跪下大呼:“圣人诚心,感召天地,神女下凡,卫国永昌!”   祭坛下的宫奴见状,一起跪下,随老太监高喊。一时,密林之中声势震天,好像真的是龙威浩荡。   林念慈一跳下来便看见祭坛上一个圆滚滚的黄衣男子神情半激动半自得地走过来,旁边的宫奴伏地跪喊。   听见声音,躲在她头发里玩头发的黑蛛蛛爬到她肩上,没有巴掌大的小蜘蛛歪了歪身子,对眼前的一切格外疑惑。   章恒走到一半,忽然心口一痛,他低头,一只艳红鲜血也掩盖不了玉白修长的手从心口出伸出来,指间紧握的是一个正扑通扑通跳的心脏。鲜血滴滴答答滴到衣服上、地上,留下一串红痕。 第29章第29章   箬箬消散后,木镯里的星力涌入林念慈体内,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也随之进入她的脑海。   周围景色褪去,眼前忽然出现一座佛殿。   月明星稀,微弱的光洒在地上,将佛殿勾勒出浅浅的轮廓,四周寂静,只有草丛里的蝈蝈还在不停鸣叫。   一线微光从殿门的窗纸透出来,隐隐倒出和尚的影子。   佛殿很是熟悉,林念慈跟着灯光推门进去。   空阔的佛殿里,一灯如豆,金身佛像慈眉善目,浅笑低眼看着殿下人。   年轻的和尚跪坐于蒲团上,神情无比虔诚,双手合十,口里念念有词。   走近了,听见他不断重复:“弟子愿以阳寿三十年换逐风平安康乐,恳求佛祖佑她。”   林念慈呼吸一沉,她不自觉向前迈了一步,眼前的场景却开始变换。   月转星移,佛殿急速隐没,天光乍现,场景换到荒凉的村间小道上。   粗布衣裳的年轻和尚躲在屋檐下避雨,泥水湿了他的布鞋裤腿,斜斜刮进来的雨湿了他半边身子,他却不为所动。   和尚微蹙眉头,神情专注地盯着手里的木环,正小心仔细地在上面雕刻平安印。他的手上伤痕累累,指缝间全是木屑。   又是一转,和尚坐在房间窗前,眼神空寂,仿佛失了灵魂。   他站在朝堂之上,他抱着白骨泪湿双眸,他堕落成魔……最后的最后,是他伸出手,缓缓消散。   幻境中寂空的痛楚、绝望和孤独像海水一样侵袭了林念慈,她的心脏剧痛,这些感情几乎要压垮她,让她不自觉蜷在地上。   她这才恍然明白,木镯里承载的是寂空所有的思念。   黑蛛蛛从她手上爬下来,长肢轻轻戳她的脸,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倒地:“吱吱吱——”   心脏好像有人在拿刀子割一般的疼,林念慈紧紧握住木镯,咬紧牙关,冷汗从鼻尖滴落。   黑蛛蛛绕着她转几圈,见她很是痛苦,便自己爬上祭台叼了个葡萄去找雎不得。   雎不得正百无聊赖地抠台阶上的土,黑蛛蛛爬过来,将葡萄放到他手上。   他嫌弃地捏起已经被它咬烂的葡萄:“什么玩意儿?”   黑蛛蛛吱吱几声,示意他跟过来。雎不得走到祭台后,发现了痛苦不堪的林念慈。   他眼神上下一扫,没发现什么端倪,便拽了她的胳膊把她拖出来。   大概是脱了力,她手里的木镯啪嗒一声掉到地上,雎不得弯腰去捡,然后也感受了一遍林念慈的痛苦。   这些场景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不过到底不是再亲身经历一遍,他走马观花似的看完了,心里甚至还在嘲笑那个和尚。   他很是庆幸,幸亏自己把因林念慈而生的心头血剥掉了,要不然再看一次寂空的经历,他可能真的会对她生情。   呵,这么低级的手段,想用美人计阻止他?做梦!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幻境的最后,还附赠了寂空的感情,他又一次被迫重新想起做寂空那些年的爱而不得。   雎不得捂着心口,恨恨骂了一声。   黑蛛蛛眼睁睁看着自己搬来的救兵碰了一下木镯后,便应声倒地,压在那个青衣服的女子身上。   它惊讶地尖叫一声,六条腿快速挪动,自觉地远离木镯。   它远远地观察魔尊,只见魔尊指尖掐着心口,仿佛要把心脏挖出来,脸上却是讥讽的嗤笑,看不出一丝痛苦。   时间过去,心口的疼痛终于减缓,雎不得放松了手指。   到底不是再亲自经历一遍,浓烈的感情褪去后,留在他心底的,只有一点痕迹。   他冷笑着睁开眼,入眸的却是一张熟悉的脸。   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   这张脸距他很近,几乎他再抻一下脖子,便能碰到。这张脸的每一寸,他都能轻松描绘,但他从未触碰过。   对方的呼吸扑进他眼里,他感觉眼眶瞬间热起来。   他的眼一眨,一滴清泪滴到对方露出的半边锁骨上,精致的锁骨乘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有种极致的脆弱之感。   幻境里的情绪骤然消散,留在他心底的那一点痕迹也消失了,雎不得突然就反应了过来。   他看着莹白锁骨上的水滴,怒气油然而生。   竟然敢如此戏弄他!   雎不得低头,猛地咬上去。   林念慈被疼醒了,她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痴,突然咬她,便使劲拧他耳朵。   “松嘴!”   两个人在地上滚来滚去,莫名起了胜负心,谁都不肯先松开,远看就像在打架。   林念慈早醒过一次,她一睁眼,便看见雎不得晕倒在自己身上。她本想把他扒拉下来自己起来,结果刚一动,他突然就抱住她,越挣抱得越紧,实在没办法,她只得陪着他躺在地上。躺了片刻,她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最后,还是林念慈先松了手:“起来!”   雎不得这才张嘴,带着自得的胜利笑意站起身。   林念慈摸一把锁骨,微湿,她嫌弃地揪过他的衣摆使劲擦了几下。   等她也站起来,雎不得却又忽然抱了她一下。   她平静站着:“干什么?” 第30章第30章   雎不得悠悠抹了符。   那人从怀里掏出玉牌,上面显示的是一张通缉箓。   林念慈看完,终于意识到自己被通缉了,那些人都是赏金猎人。   雎不得冷笑,他的手一扬,四个赏金猎人纷纷吐血,不久便歪头死去。   在这里杀了人,为了晚上睡个好觉不被打扰,两个人御剑起飞,去了邻城。   入了客栈,林念慈没有去自己房间,而是扭头跟着雎不得进了他的房间:“你方才在那个男子身上画的什么符?”   雎不得看着她。   她的眸子澄澈,里面有好奇,有期待,唯独没有恐惧厌恶。   这种残忍至极的符,在哪里都是会受到谴责的,但她没有谴责他。   他又想起来,自己最近数次在她面前杀人的场景,她好像从不惊讶他会杀人,不惊讶他出手狠戾,他记得她曾经评价自己不喜多言、淡然,现在他在她眼里还是这样的人吗?   多少人因为目睹自己杀人便对他心生恐惧?明明他从未威胁到他们,明明他不杀人,他们便都要死。   既然这样,那便都杀了好了。   林念慈见他不应,又问一遍:“你画的什么符?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么残忍的符。”   即使认为此符残忍,她也没有恐惧自己。   雎不得问:“你不怕我?”   林念慈昂首,奇怪问:“为什么要怕你?你长这么好看。”   雎不得更不解了,长得好看与怕不怕他有什么关系?   但他没再问,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怕他。   “天皮符,我方才画的符。”   “天皮符?”林念慈把门关上,抿唇笑,“能不能教教我?”   教教她?她名门正道出身,竟然要学这种符。   名门正道……若是那些名门正道,早便挥舞着长剑追上来,声称为民除害。   为民除害?他是祸害,是杀人的魔。   他们不在乎他的死活,不在乎他为何要学那些残忍的手段,更不会教他如何自保,他们只看见他手段残忍。   他看着她,觉得她与那些所谓的正道修士一点也不一样。   “好。”雎不得应声。   林念慈喜滋滋在桌上摆好符纸笔墨,自嘲:“我之前以为你不会画符,还妄想教你呢。”   “什么时候?”他想了想,没想起来有这茬。   “你肯定忘了,好长时间的事了。”她随意道。   “我没有忘,”雎不得眼神飘过去,不喜欢听人说这样的话,“我只是暂时不记得了而已。”   林念慈也不纠结这个,失笑:“嗯,你只是暂时不记得了。”   她将符纸铺好,期待地看着他。   雎不得不自觉将她的期待收入眼中,他接过笔。黑色的玉笔在他修长的手里滚了几圈,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捏住笔杆,在砚台沾饱了墨。   微暖的灯光照亮整个房间,明黄符纸平展在桌上,他的手按住纸角,纤白毫无杂质,像他的人一样泛着微微冷光。   林念慈忽然发觉,灯光下的男子似乎更加好看了,他清冷的眉眼好像沾了光,变得格外柔和温暖。   磅礴的灵气汇聚而来,以玉笔做媒传到纸上。   笔走龙飞,她还没看清,复杂的天皮符便一笔画成。   “嗯?”林念慈凑近符纸,不可置信。   这么复杂的符即使是她师父都要分结构才能画完,雎不得竟然一笔结束。   黑蛛蛛从她头上爬下来,学着她惊讶的样子看符。   雎不得把它一指弹开,接着用笔把天皮符上包含的所有结构圈出来。   一个小小的天皮符,涵括二十三个基础结构,基础结构叠加又组成七个变形结构。   林念慈拿过笔,重找了张纸自己把基础结构画了四遍,然后才画叠加的变形结构。   变形结构难了些,她由易到难画到第三个便怎么也画不对。   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伸过来:“把它往上画一点,这个地方不要顿。”   若醍醐灌顶,林念慈费了几张纸都没画出来的变形结构瞬间成型。   她练了几遍又开始画下一个变形结构,下一个更难,有了雎不得指点她也还是错了几次才画成功。   画到最后一个结构时,符纸费了几十张,依然失败。   雎不得站在一边,看到她额前起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手指用力到颤抖。   他鬼使神差地伸了手,握住她不住抖的手,在符纸上画了一遍。 第31章第31章   长老抚了抚她的背:“先坐下冷静冷静。”   顾泠泠呼吸急促,冷静?让她怎么冷静?   万灵宗其他弟子一副了然的表情。   她看着他们的表情,忽然发现他们根本不相信自己。   “师兄,”她去拽鱼子晋的袍袖,“你也不相信我么?”   鱼子晋眼神躲了一下:“怎么会?”   她一下便反应过来,他们都在笑话她。   “啊啊啊!”她当场崩溃,连场合也不顾了,歇斯底里喊,“我说的是真的,你们为什么不信?”   长老施了空间罩,将外面探究的视线和伸长的耳朵隔绝在外。他试图安抚顾泠泠:“我们没有不相信你,外面的长老正在查……”   顾泠泠不为所动,继续吼叫。长老见她油盐不进,也不再管她,自己出了空间罩。   他坐下,很快进入看大比的状态。   也不能怪他太过冷漠,毕竟狼来了喊多了,再宠她也不会再信了。   “第五十一场比赛,元婴场,三七八号,烈阳宗,武展。”   主持人顿了一下:“三零三八号,冲天霸王宗,林翠花。”   台下哗然,没想到冲天霸王宗还真有个叫翠花的。   听见林翠花,林念慈立刻起身往台上走。她半张面具一身黑袍,遮得严严实实,莫名带了神秘感。   但没人多想,修真界这种人多了,更多的是实力不强却故弄玄虚之人。   站在对面的武展见她这一身装扮,登时就笑了:“哈哈,知道自己乡下来的,遮这么严实。实力不够,不想露怯也不行啊。”   他不是烈阳宗普遍的力量型身材,虽身形颀长,却显得有力,小麦色皮肤,一笑便露出雪白的大牙,格外显眼。   他双手轻松拎了两个头大的浑天锤,向着林翠花比划:“你还是自己弃权吧,你这样的,我一拳能撂五个。”   林念慈上了台却没停下脚步,一直走过了安全线,直直走向武展。   裁断的长老冲她警告:“比赛尚未开始,你已越过安全线,发生任何问题,后果自负。”   她站在武展面前,露出拳头。女子的身材显得格外娇小,只到他胸部。   武展好笑地看着她,好奇她到底要干什么。   一道拳风带着威不可挡的气势碾压而来,他只来得及看见半点残影,人便飞了出去。   林念慈嚣张地吹了声悠扬的口哨,欠揍道:“像你这样的,我一拳能揍十个。”   全场静默。   “……到底翠花是体修还是武展是体修?”   “她怎么这么厉害?”   “她真的是元婴修为?”   林念慈揍了武展后没有停下,袍袖一展,飞到方桌上,手顺势去拿天元回气丹。   她一转身,十几个长老便已把她围住:“林翠花,你要做什么?!”   天上洁白的云缓缓飘过,天空蓝得均匀,让人看了格外舒服。   她拿了回气丹才发现,星力不在丹里,而是在方桌的兵器里。她又放回去,讨笑:“都是误会,我就是想摸一摸这丹。”   趁说话的功夫,她瞅准了是哪个兵器,猛地一拔。   没拔动。   十几个长老逼近她,脸上的褶都写满严肃:“你摸也摸过,马上离开那里!”   “我离开可以,”林念慈点点方桌,“把它送给我吧?我看这里面也没什么名兵神武,若是不可以,你们出个价也行。”   长老皱眉,怀疑她在分散他们注意力,哪有人会不要回气丹,只要一张没什么用的桌子?   “你到底想做什么?”   “林念慈,那是林念慈!”台下响起一声女子的呼喊,“受死吧!”   她竭尽全力将手里所有符箓扔上去,各种各样的符箓在半空爆开,像一场盛大的烟花。   林念慈半点没伤着,她还趁机把方桌收进了自己的储物戒。   见状,澜沧长老率先发动攻击,其他长老跟上。长老们都是出窍以上修为,但对付一个元婴的林念慈还是微有些吃力。无他,这黑袍女子速度远超常人,攻击也是快准狠,他们连她的衣角都很难碰到。 第32章第32章   雎不得的脑袋搁在林念慈肩上,跟着她看见身后场景:“有人找过来了。”   他的语气含一丝不明显的幸灾乐祸,看着她的眼里也含了笑意。   林念慈叹口气,这么穷追不舍,让她很为难啊。   算了,赌一把吧。   她看准不远处的凹坑,先将雎不得扔进去,自己再跳进去。   凹坑不大,容纳他们两人也有些勉强,她扯了些一边的藤蔓覆在自己身上,然后她矮下身,整个人盘到雎不得身上,用身体把他挡得严严实实。   他的衣色太白,即使是暗夜也很是惹眼。   雎不得虽不能动,但身体已恢复些许知觉,他只感觉一具柔软的身体压着自己,对方的每一次呼吸都能清晰感知,尤其胸前,是他即使没有完全恢复知觉也能感受到的温暖轻软。   外面千祇宗弟子找寻的声音伴着近在咫尺的清浅呼吸声,热气完全喷在他的脖间,他顿时全身发热。   时间从来没有如此难熬过,被抛弃时没有,万鬼噬身时没有,千万天雷加身时也没有。   心跳慢了,路过的风也好像慢了。   他很是茫然,为何林念慈的身体如此柔软?软到让他非常不自在。   都怪林念慈。   等他好了,他要把她训练得像石头那么硬。   天上御剑的弟子很快搜到此处,他们一排排地扫视过去,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光通在凹坑处停了一瞬,又马上掠开。   林念慈长松口气。等弟子们飞远了,她才从坑里出来。后半夜,她没了玩笑的心思,背着雎不得快步赶路。   雎不得也更加沉默,没再说一句话。   走到天边出现一线微光时,两人眼前终于出现了一条小河。   此时,雎不得胳膊已经能动。他的两臂环住林念慈的脖颈,下意识在背后偷偷打量。   好细的脖子,看着也很软,应该一捏便断了。   一股淡淡清香袭入他的鼻尖,此香很是奇怪,不是花香,不是女子特用的熏香,他从未闻过,但沁人心脾。   这个香气他形容不上来,虽未闻过,却格外惹他喜欢,让他闻了一次还想再闻第二次,第无数次。   “你用的什么香?”他嗅嗅她的衣领。   林念慈偏头,疑惑:“香?我从没用过香。”   他的嗅觉慢慢恢复,香气更好闻了。   雎不得想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原来她有体香。   他正呆着,清香里忽然夹带了一丝血腥味,他细细闻了闻,血气更浓了。   哪里来的血?   他失去灵力,现在就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什么都要靠自己去探索。   他的脑袋到处去嗅,不小心呼吸打在林念慈的耳朵上,他看着她的耳朵迅速变红。他正在想自己是不是又发现了一个小秘密时,林念慈突然一歪头,撞到了他的鼻骨。   林念慈扭头看了看他被撞红的鼻子,觉得没啥大事,继续歪她的头。   雎不得眼看着她将耳朵在他的胳膊上蹭了蹭,然后发出舒服的叹息。   她解释:“你的呼吸吹得我耳朵太痒了,自己挠挠。”   雎不得:“……”   他的视线向下,骤然在自己袖角处发现了一块血迹,血迹未完全干透,看着是不久弄上的。他拽了自己衣服上其它地方,又在多处地方看见了大片血迹。   他没有感觉身上有何痛处,血是谁的不言而喻。他将手在她身上一摸,摸了一手粘腻。   林念慈背着他向前走,察觉他乱动的手,无奈:“别乱动,我很累的。”   那一手的粘血仿若烧开的滚水,顿时烫地他眼疼。   天边的日头静静爬出来,一切都清晰起来。   他清楚看见林念慈身上数不清的剑伤,只不过穿的黑袍,便不明显。   他身上没有半点痛处,没有一丝伤痕。   所有的伤害,都在她身上。   雎不得神色复杂地看着吭哧吭哧费力背着他走出一片密林的人,她为何要替他挡下所有伤害?   明明他们萍水相逢,明明他被所有人厌恶。   清溪汩汩流淌,生出粼粼波光。 第33章第33章   背后清冷的声音响起:“你干什么?”雎不得坐在门槛上,严肃看她。   林念慈想要爬树的念头顿时消退,她指着树上冷冷直视她的白蛇:“这里有条白蛇。”   黑蛛蛛从她头发里探出眼睛,偷偷看白蛇。   大腿粗的蛇扭曲着盘在树枝上,红舌一伸一吐,黑色的竖瞳警惕盯着她。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雎不得轻嗤。   “奥。”她迅速拍了拍蛇头,然后跳开,跑到雎不得旁边坐下,脸上笑得像偷了腥的小猫。   雎不得:“……”真幼稚,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幼稚。   两个人并排坐着,好似两个无聊的小孩,坐在一起聊天。   院子里是泥地,地上长了许多杂草,有些长到腰际,有些才刚冒出一点嫩芽。只有常走的地方被踩实了,才没有长草。   “这个院子好像没人住了。”林念慈撑腮看天。   “嗯。”雎不得拔了根狗尾巴草,拿在手里把玩。   “你看,那朵云是桌子的形状。”她指向天上。   “嗯。”他捏着狗尾巴草,蓦地想起了因果囚里逐风编的兔子,他努力回忆兔子的模样,手下笨拙地尝试。   “你嗯什么嗯?你都没看……”林念慈眼一挑,瞧见他手里的狗尾巴草,她旁观片刻,才看出来他是想编什么东西,“你要编……是不是兔子?”   被看出来,雎不得收紧手,否认:“不是,我就随便玩玩。”   她笑得玩味,从地上薅了两根一样长的狗尾巴草递给他:“那你会编兔子么?”   他略微迟疑地接过来:“不会。”   她又找了两根差不多的拿在手里:“我可以免费教你。”她将两根草毛茸茸的部分交叉缠了一圈,眨眼出来两个兔耳朵。   “嗯?”雎不得凑近了看,没看明白是怎么缠出来的。   林念慈拆开,慢动作给他重新缠了一遍。他试着将两根狗尾巴草交叉,学着她绕了一圈,但绕出来的两个兔耳朵是并起来的,他拆开,又绕了一遍,结果依然如此。   他修长的手指在狗尾巴草面前好像不会打弯,显得异常笨拙。   林念慈看得想笑,算是明白那时他教自己天皮符时看自己是什么样了。   黑蛛蛛趴在她手上,幻化成的人面紧皱,似乎也很想笑。   她凑过去,一点点地指导,他终于缠出了个兔子头。她又教他缠兔身,刚示范一遍,雎不得还没学会,半空突然扔下来个完整的狗尾巴兔子。   两人抬头望过去,方才的果树上倒吊着那条白蛇,白蛇的尾巴一翘一翘,信子一吐一吐,眼里透出一丝鄙夷之色。   雎不得拿过它扔过来的兔子看了眼,转手就给它扔了。   白蛇吞吐的信子一滞,它从果树上跳下来,眨眼竟成了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年一身冰蓝色衣裳,足蹬漆黑长靴,衣裳是上好锦绣,绣了飞龙祥云。他长得精致,漂亮的桃花眼更是给他的脸填上一抹殊色。   他抱臂走过来,神情高傲:“不过一个小小玩意,你竟学不会。”   雎不得面色冷淡,对他的挑衅并不在意。不过若是他没有被封灵力,这样的小妖连蹦到他面前嚣张的资格也没有。   林念慈见他不生气,遂放下心来,继续教他身子怎么缠,两个人默契地一同无视了他。   “……”祖万气得磨牙,“喂!你们怎么不理我?”   他在林念慈身边坐下,小小的门槛瞬间变得拥挤:“你们不理我我就一直坐在这里!”   林念慈抽空回复:“自便。”   祖万深深吸了口气,咬牙:“你理我了,我可以不用一直坐在这里了。”   黑蛛蛛爬到林念慈肩上,冲着他吐出一口白丝,似乎不欢迎他,他伸手去捉,小蜘蛛却迅速爬走,幻面吐了吐舌头。   “啊啊啊!”祖万崩溃了,他跳起来在院子转圈,“你们都欺负我!”   他转了一阵发现还是没人理他,只得平静下来回去坐下,对着林念慈露出讨好的笑:“你缺道侣吗?”   雎不得终于成功编了个草兔子,正自得打量,便听着这么句话,他侧头看向祖万:“我比较缺。”   祖万脸上的笑一顿,颊上很快泛起一抹嫣红,他扭捏道:“男的也不是不行……你看我可以吗?”   林念慈:“……”活了这么多年,从没这么无语过。   雎不得:“……不行。”   被拒绝,祖万板起脸冷哼:“哼,我还不稀罕你呢。” 第34章第34章   雎不得神色冷淡:“滚回去。”   “哥哥,不要那么粗暴嘛,”少年微笑,手指握上他的衣摆,“你现在可没有同我谈判的实力哦。”   他踢掉他的手:“你想做什么?”   “啊!”少年惊讶,“哥哥你从前可不会问这样的话,你都是直接动手的。是因为你现在封了灵力吗?”可真是意外之喜,他出来游玩,竟能碰见这样的雎不得,从前他可是找了许久都没有这样的机会。   雎不得讽笑:“是啊。”   “那真是没有办法了,”少年一脸遗憾,“哥哥现在赶不走我,我可是专程过来恶、心、哥、哥、的呢。”他最后一字一句顿道。   “吱呀——”门被人推开,林念慈探出脑袋:“你锅还没刷完,在外面干什么……?”   草地上,明艳精致的少年躺倒在雎不得脚边,他眼中蓄满晶莹的泪水,大眼楚楚可怜地看向她:“姐姐,不要怪哥哥,哥哥不是故意打我的……”   林念慈看了片刻:“不怪他,打得好。”啪的关上门,转头进了屋。   祖万冷下脸色,坐起身,诡异地笑:“她很可爱,对吧?她也很相信你,比你母亲父亲,都要相信你。你说,她若是知道你是魔尊,她会怎么对你?”   雎不得神情一变,脚尖精准地踩到他的七寸上:“是啊,她很相信我。实在可惜,本想放过你,可你偏要闯来送死,那也没办法。”   眼前的这个人,曾是他年少噩梦,他靠着他一脸的纯真无邪骗过了很多人,没有人愿意相信自己。   原来,还是有人会无条件站在自己这边。   少年的脸霎时变了,数不清的银白蛇鳞在他身上闪现,人形也很难维持,偏偏他无法反抗。   他眸中的愤懑恨极倾泻而出,凭什么?一个杂种而已,为何封印了灵力也能轻而易举踩住他的七寸?   雎不得脚下用力,少年登时吐血。   少年匍匐在地,水蓝的衣裳沾了泥,玉□□致的脸变得奇怪无比,他无力挣扎一番,带着愤恨不甘断了气,他死不瞑目。   他的灵魂慢慢从身体抽离出来,化为白色妖鬼。   他不甘心!他明明已经从那场血洗里逃出来了,雎不得明明没有灵力,为何自己还是被压着打的那个?自己为何死得如此突然?   雎不得看不见身边渐渐成形的怨灵,冷漠踢了一脚地上胳膊粗的蛇。   逃走了便不要再来找他了,偏偏要自不量力。   呵,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   他将白蛇随意挂到了树上,打了水冲干净草丛中的血色。   清晨的麦垄笼罩了一层薄雾,绿油油的一片上晕染青烟,周边都是潮湿的气息,置身其中宛若仙境。   田里早有人在劳作,男人女人都有,地头上还有几个拔草的小孩。   林念慈走过去,小孩俱露出好奇的神色,他们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姐姐,但爹娘说过不能随便与外来人说话。   劳作的男人女人们匆忙跑过来,抱住自家孩子,神色警惕。   “大哥大姐们不要害怕,我没有恶意,昨日与我同行之人若有什么得罪之处,我在此替他道歉。”   关于她给了村长一颗筑基丹这件事,村长已经告知他们,此时见这位姑娘言语平和诚恳,大部分人也就放下了警惕。   不过一上午,林念慈便与他们混了个脸熟,小孩子收了她的糖,也格外喜欢亲近她。   雎不得独自在屋里呆了两个时辰,见她还没回来,出来寻她。   青翠的田垄间,林念慈穿一身相衬的青衣,弓腰在地里与农人锄地,有几个不及她腰间的孩子围着她,像几只鸟一样叽叽喳喳。   农人看见他,已没有了昨日的警惕紧张,纷纷对他笑脸相迎:“师兄来了。”   雎不得一怔,没见过这样淳朴的笑,竟有些不习惯。他继续板着脸,去找林念慈。   农人受了冷脸也不觉尴尬,向着林念慈喊:“姑娘,你家师兄来接你了!”   “欸,来了!”林念慈抬头瞧见他,加速锄完最后一下,放下锄头走过来,“我待会就回去了,不必来寻我。”   她的脸上满是晶莹汗珠,墨发微湿,青衣袖子高高挽起,衣摆被扎在腰间,裤腿上已沾了泥点。   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这样的活,修仙弟子是不屑于做的。   她总是如此多变,每当他以为她就是这样时,她又变了一副模样。   “不要再做了,”他低垂了眼,闻见一丝极轻极轻的血腥味,“你的伤还没好。” 第35章第35章   雎不得将食指抵在他唇间,轻声:“嘘!你声音太大了,会吵到她的。”   祖万惊恐地闭了嘴,然后发现自己的鬼魄在无声燃烧,苍白的火焰从他脚底升腾,冷得他发抖。   他的眼泪汩汩流下,悲凄道:“哥哥,这个世间,你只有我了啊,你要把你最后的血肉至亲毁掉吗?”   雎不得冷笑:“你算什么东西?”   冰冷的火将祖万的魂魄围裹了,他全身都结上一层冰霜,渐渐那副惊惧的表情被定格,风一吹过来,他便寸寸崩坏,变成无数细小的冰花落在草地里。地表的温度融化了它们,它们化作晶莹水珠,泛着柔和的阳光,再不见那个水蓝色诡笑的少年。   雎不得无视地上痛苦挣扎的长老,从树上将祖万的尸体拽下来。银白蛇还未腐烂,蛇鳞坚硬有光泽,蛇皮微滑。   这样的料子,拿来做护甲刚刚好。   果树剧烈一抖,他喷出一口滚热的鲜血,头眩晕了片刻。   识海里的诅咒已被逼至角落,只剩一点残纹,但这一点却如何也消灭不去。   从诅咒后退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自己已无退路。   母亲给他下的诅咒,能令其退却的,只有爱意。   他将自己仔细收拾了一番,又将地上的断肢残人一把冥火烧成灰,才迈着步子进了屋。走到门边,他瞥了眼还在费力挣扎,企图翻身的黑蛛蛛,嫌弃地用脚尖把它踢翻过来。   黑蛛蛛终于翻身,在地上激动地蹦了两下才跟着雎不得去看林念慈。   林念慈已经醒了,正坐在炕沿上喝水,见他进来便跳下炕抱住他:“谢谢你啊。”   这近十天里,她虽然很少有清醒的时候,但雎不得做过什么她都心知肚明,尤其是他还为自己解开了诅咒。   外面发生的事她丝毫未觉,她只知道他恢复灵力后为自己修复了身体。   雎不得被她抱住,人瞬间僵硬起来,手臂不知道要放在哪里才好,犹犹豫豫半晌才试探着搭在她肩上。   她还是很瘦,抱着都有点硌人。他只能通过灌输灵力将她的虚空补足,却不能将她的肉补回去。   温柔的阳光悄悄从窗纸爬进来,黑蛛蛛躲在门边,偷偷地仰面看。   经历了许多天的昏昏沉沉,林念慈感觉现在自己充满力气,她很快松开手,跑出屋子。   她骤然离开,雎不得的怀中一空,心脏好像也跟着一空。他紧追出去,默默跟着她,看着她到处同相识的村民打招呼。   村民惊讶于她恢复的如此快,纷纷围着她向她恭喜。   雎不得望着她对他人的笑面,止不住的嫉妒油然而生,想要将她关起来,只有自己能看见。   但他同时又清楚地知道,她不会乖乖被自己束缚,自己若真这么做了,她便不会再理自己。   他强忍酸意,一路站在林念慈身后,像一尊守护神,不必要说话,只需站在那里,便安全感十足。   小小的院子一片静谧祥和,绿色的草地果树,蓝白的天空轻云,仿若世外之地,无人知晓刚刚这里惨死了八人。   林念慈坐在草地上拿出储物戒里的方台,其上的一把剑金光微烁,与她的识海冥冥呼应。   雎不得轻而易举劈开方桌,露出长剑完整的面貌。   剑是把普通的剑,甚至在一众灵器里毫不起眼。剑身虽生了锈,两人却一眼瞧出这是逐风一直带在身上的佩剑。   若是只有一个寂空雕刻的木镯,还可以说是巧合,但现在又出来一把逐风的佩剑,整件事便玄之又玄起来。   为何他们一路走来,找到的一切都与逐风寂空有关?寂空逐风到底与他们是何关系?卫国神女是谁?为何是林念慈的脸?背后的人为何要让他们去寻这些?   林念慈百思不得其解,或许等他们寻到所有星之力便能解开答案。   看见佩剑,雎不得毫不意外,对于背后人玩的手段,他心知肚明。   方桌被劈开,佩剑露出大部分,承载了星力的剑身终于出现,林念慈将手放上,星力便进入她体内,与此同时,熟悉的感觉又一次降临。   目之所及迅速变换,幽暗的夜色里,紫衣女子瘸着腿偷偷跑在一排排房间后,到了最后一间房时,她看见这间的窗户没关严,登时大喜,悄悄将窗推开,手一撑,无声无息地翻了进去。   原本以为房间里的人已睡,不想进去却正对上他探究的视线。   小和尚漆黑的眸子发亮,让她在夜里一眼难忘。   那是逐风记忆里,第一次见到寂空。   后来,她养好了伤,只留下一只草兔子,没有任何的道别便离开了。因为她知道,她还会回来。   她挣脱了束缚,如一只自由的鸟翱翔在这人世间。没有了家族父亲的庇护,她开始过的格外艰难,经常吃不饱饭,露宿街头,再或者是被人诱骗、抢劫。   她靠着自己的机智一次次化解危机,也在一次次的困难中成长,她没有被摧残,反而越来越生机勃勃。   逐风先是去了神川乡,传闻那里的景色极美,有许多特色的名吃和手艺。她在神川乡玩了很久,走时买了几尊小泥人,全部让师傅照着自己的描述捏好。   所有彩塑里,只有寂空的模样最难捏。因为他的样子,逐风无法形容,她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形容词,才能描述寂空。 第36章第36章   林念慈被勒地胸闷,抬手轻拍雎不得的胳膊:“醒醒!”   他沉在梦里丝毫未觉,甚至搂地更紧了。   她被迫与他面对面躺着,直直地看到他脸上的每个角落。   夜明灯微微发亮,既不会让人感到刺目,又不会让人什么也看不清,正是夜晚的最佳亮度。   雎不得闭着双眸,长长的睫毛覆盖,鼻梁高挺,薄唇微红,这样不说话也不睁眼的时候,全身毫无防备,便像一个无辜的少年,有一丝奇异的脆弱感。   他的脸上几乎没有一点缺点,精美如画。   林念慈看了一会,突然很想吻他。   他一定很好吻。   “雎不得,”她靠近他,轻声,“你再不醒,我就要亲你了。”   她本是玩笑话,以为他不会醒得如此凑巧,但没想到,他偏偏就是醒得这么巧。   长睫忽闪几下,他蓦地就醒了。她心头一跳,从头红到脖子根,使劲钻到被子里。   他的眼里先是有些迷茫,然后哑着嗓子:“你方才说什么?”   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我说你勒得我喘不过气了。”   他眨了眨眼,有些怀疑,他总觉得不是这句。   “松手!别勒我了。”被子里的声音还是闷的。   雎不得这才察觉自己确实抱得有些紧了,他立刻松开些许,却没将胳膊抽开。他将她从被子里捞出来。   她从脖子到耳朵再到额头都是泛红的,像一颗诱人的红果。   “你怎么这么红?”他摸摸她的额头,没发觉烫。   “我热的。”林念慈扒开他的胳膊,背对他。   雎不得不肯罢休,总觉得奇怪,她身上没有一点汗,怎么会热得这么红?   她却将被子一点点压在身下:“睡觉老实点!你都跑我被窝里了。”   雎不得在她背后没说话,等听她呼吸渐沉,彻底睡着,才从她脚底慢慢将被子抽出来,盖好。   她盖的其实是他的被子。   第二天醒来,林念慈还是有些不自在,毕竟她说了些不着调的话,还差点被听见。   不过很快她便又恢复如常。   两人御剑继续前行,来到了魔域之都,六示城。   六示城临海,城边全是明黄沙滩和深蓝海域。进了城便是无数高大的灰黑色建筑,相较于无方城,六示城魔人更多,更加热闹繁华,但气氛也更加阴暗。   从进了城,雎不得便直觉不好,果不其然,林念慈跟着引力一路向前,直到来到城中最大的建筑面前,魔宫。   庞大的魔宫气势恢宏,建材是与其它建筑截然不同的纯黑色,象征着无与伦比的尊贵,它的每一块砖石上都精心雕刻了繁复的防御阵法,在宫外形成了张巨大的魔阵。   林念慈警惕起来,不肯再走:“等等!”   雎不得随她停下脚步。   她左右四顾,直觉没有了危险才拉着他去了角落:“魔尊住在魔宫,我们不知他的修为,待会进去要小心行事。”   看她如此严肃,他也不由得严肃起来,身上的懒散收了一收,看向黑蛛蛛。   黑蛛蛛从林念慈头发里爬出来,迅速看明白他的意思,脚下不停,在他的掩护下偷偷进了魔宫。   魔宫众宫奴看见一小小的黑蜘蛛爬进来,又听它说魔尊即将回来,俱抖了一抖。   “吱吱吱——”   听明白魔尊旨意,宫奴们纷纷钻进下房,顺便把外面能收的东西都收进房里。   两人翻墙进宫,一路躲躲藏藏往里去。走到一半,林念慈发觉不对。   “堂堂魔宫如此没有排面?怎么连个宫奴都没有?”   雎不得学着她低声:“可能跟随魔尊出去了吧?”   黑蜘蛛远远爬回来,向着他点了点身子。   林念慈半信半疑,继续向前走。   魔宫最中央一座高大的宫殿耸立,其奢侈华丽,数根雄壮的雕金柱支撑殿宇,象征权力的黑金宝座立在大殿正前方。   殿门前一个魔也没有,两个人观察片刻毫无阻碍地进入殿内。   宝座上镶嵌无数奇珍异宝,林念慈偷偷瞄了好几眼,才收回视线。   这个奢华程度,同雎不得有的一比。   宝座后一个极为复杂的阵法正在旋转,她清晰地感觉到引力便是从这里面传出。   “在这里面,”她指着阵法,“若想进去必须破解阵法,我没学过这个,你学过吗?”   “学过一些,”雎不得暗暗蹙眉,阵法里面有东西能证明他的身份,怕她看出端倪,只得道,“……只是这阵法太复杂,破解需要时间。” 第37章第37章   “恭喜云妃娘娘,您已腹中怀子。”苍老的石魔跪伏在地,向榻上半躺的女子道喜。   女子一身红衣,唇角噙了温柔的笑:“快些扶本宫起来,本宫要去告诉尊上这个好消息。”   “尊上!”扶云走进殿里,“妾已有身……孕。”   她看着前方象征权力的宝座上,黑衣男子抱着一个蓝衣抚媚的女子,正在说话逗她笑。   他的眼神温柔,满眼的情愫好像要将那个女子淹没。   他已经好久没有找过她了。原来他依然是温香软玉在怀。   男子抬眼,看向扶云的眼神淡了许多:“知道了,回去好好养胎。”   “尊上……”扶云捂着肚子,踩在地上的光脚凉得刺骨,她面露茫然。   一股力将她推出大殿,沉重的门在她眼前关闭,黑衣的宫奴道:“娘娘,以后未经尊上许允,不得擅自入殿。”   扶云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宫,她不明白,他不是说过他会永远爱她吗?   ……   林念慈又一次梦中惊醒,她坐起来,起身出了客栈。   街上又恢复了以往的昏暗,因时辰不早,也人数稀少。   一队着铠甲的护卫队骑魔兽驶来,在每家店面前贴了一张告示。   她随着其他人靠近看了看,是一张宫中招人的通知,她想到储物戒中的流云簪,果断去魔宫应聘。   魔宫前人数寥寥,来应征的有一个算一个,全被收入宫中,林念慈跟着他们顺理成章入了宫。   雎不得正无聊地坐在宫顶上掀瓦玩,视野里蓦地走过来十几个宫奴。   他的眼神迅速锁定一个熟悉的身影,林念慈?   他偷偷坠在宫奴身后,看他们一个个分配了下房。   林念慈正打扫卫生,一股风从身后过来,将她抱个满怀。   后面人脸埋在她发间:“你干什么?”   “我来做宫奴,”她继续收拾东西,“簪子的诅咒总要解开,我看看有没有什么方法。”   “方法?”他的声音沉闷,“你要怎么找方法?”   林念慈扒开他的手,笑:“还能怎么找?我生得虽不是什么国色天香,却也算有些姿色,到时随便诱一诱哪位大总管,何愁问不到诅咒的事?”   雎不得又抱回去:“不行!”   “不行?”她捏住他的小指,“你说怎么办?”   他顺势握住她的手:“问我,我什么都知道……”   “你怎么会什么都知道?”她回身,认真盯着他。   雎不得将脑袋搭在她肩上,不看她:“……我就是魔尊。”   “哼!”林念慈终于听到他说出实话,从他怀里挣出来,转身继续收拾东西。   他有些慌,却不敢再去抱她:“我错了……”从她开始试探他起,他便隐约知道她已清楚,但他依然抱有侥幸心理,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是魔尊。   可能是因为她出身正道,即使他们两人总是想法相似,一切契合,但他依然心存惶恐,害怕她不喜自己是魔。   林念慈不肯理他,自行打扫卫生。   雎不得便一步一步地跟着她,清冷的眸子盯着她,她干什么,他也做什么。   小小的下房终于打扫干净,她在桌前坐下:“你错在哪里?”   其实她早便猜出他的身份不一般,尤其是从他能拿出那么多稀世灵宝后,她对他的身份便有了基础的猜测。放眼整个修真界,喜欢收集这些灵宝,又能出手阔绰的,只有魔族皇室。   但魔族皇室如今仅剩魔尊一人,所以他的身份也不难猜出。   在南洲村落时,蛇妖试探他,她也顺之试探,没想到他不愿说实话,她便一直假作不知道,希望有一日他能亲口说出这个秘密。   不过,对于多年前她在玉简上对魔尊的分析,纯粹就是人云亦云,道听途说。   “我没有早日告诉你我的身份。”雎不得一顿,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   林念慈接下他的话:“因为你不信任我,你害怕我会因此嫌弃你。”   他过去蹲下,握住她的手,无从辩解。   黑蛛蛛见情节似乎要往某些地方发展,急忙从林念慈发里爬出来,骨碌着爬出了门。   “雎不得,”她捧住他的脸,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无论你是谁,是什么模样,我都不会嫌弃你。”   雎不得呼吸渐沉,他慢慢跪在她脚上,脸上的清冷渐次崩坏,他极轻极轻道:“好。”   说完,他微微仰头,双眸轻阖,长睫抖动,一副索吻的模样。   他的神情乖巧,平素清冷的脸上全是急切的请求,带着不自知的欲望,让林念慈很想一探芳泽。 第38章第38章   刚有这个念头,林念慈便用力摇头,企图将想法晃出脑袋。但她平复了一会,想法还是很强烈,只得不再看他,扭过头去。   黑蛛蛛左瞧瞧右看看,不明白他们为何突然都不再看对方。   旁边侍立的宫奴同样奇怪,魔尊怎么突然脸红了?   ……   瘦小的男孩蹲在地上:“母亲,父亲长什么样子?”   “他长得很好看。”红衣女子对镜梳妆,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声音也异常地温柔。   男孩奶声奶气地问:“有多好看?有母亲好看吗?我为何从未见过他?”   扶云看着他大大的、酷似尊上的眼睛,忽然泪流满面,却依然强笑着:“是因为你啊,因为你是个杂种、是个祸害,他才从不来看我们的。”   男孩听不懂杂种祸害是什么意思,却能隐约知道是自己的错,他不肯相信:“是我的错?”   “对啊,”扶云擦去眼泪,继续梳她的长发,喃喃自语,“尊上以前很爱我,他说会永远爱我,他说我穿红衣好看,说我笑起来好看,这流云簪,还是他一下一下雕刻出的,我为了他,穿红衣,带云簪,日日练习微笑……可是从我怀了你后,一切都变了……”   她恢复了她的微笑,眼泪却一点也止不住:“尊上不来看我了,他的怀里有了另外一个女子,他还要因为另一个女人打掉你……不,不是,因为你未来会弑父杀兄、危害皇室……都是因为你。”   “母亲,”小男孩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跑过去为她拭泪,“你不要哭,我不会这么做的。”   “不会?!”扶云掐住他瘦弱的肩膀,声嘶力竭,“你怎么不会?你这个该死的杂种、祸害!”   男孩面露茫然,不明白他到底犯了什么错。   男孩长大一点,高兴拿着写了一下午的字:“母亲,我写的好看吗?”   扶云随意扫一眼,温柔道:“不好看。”   男孩兴冲冲从外面跑进来:“母亲,我听说我有弟弟了,我能去看他吗?”   扶云甩他一掌,温柔笑道:“不能。”   男孩抱着扶云的腿:“母亲,我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哥哥弟弟们都有名字,就我没有?”   扶云将他推开,温柔笑眼中全是冰冷:“因为你是杂种,是祸害,所以不配有名字。”   男孩带着满身的伤跑回来,胳膊腿上血肉翻开,汩汩流血,他的眼里全是迷茫不解:“母亲,为何所有人都欺负我?为何他们都不喜欢我?”   扶云让他跪在屋外:“因为你是杂种,是祸害。”   后来的每一日,男孩从外面回来都带着满身伤痕,谁都可以欺负他,谁都可以骂他,他便渐渐地沉默了,不再出去,也不会再问扶云任何问题。   他以为他的名字,就叫杂种祸害。   ……   林念慈此次醒来,更加生气,她简直想进去砍了那个魔尊和扶云。   她翻身下去,隔着被子抱住雎不得:“雎不得!”   他迷迷糊糊间反抱住他:“嗯?”   她夸他:“你怎么这么厉害、这么好看、这么好呢?你就是我的小可爱!”   雎不得猛睁开眼,心头泛上惶恐:“你怎么了?”为何突然要夸他?是不是要离开他?   “没什么,”她贴着他,“我就是想夸夸你。”   他的表情一滞,他的前十几年人生里得到的永远只有否定,后来没人敢否定他了,得到的却只有毫无感情的夸赞。   这么一想,他得到过的真诚的赞许,似乎都是从她那里听到的。   她从来不吝于夸他。   “这么夸我,你知道我过去什么样吗?”他开口,语气里带了不易察觉的轻颤。   “你过去什么样同我夸你有什么关系?”她不在乎道,“你这么好,我偏要夸。”   “我幼时,这宫里的每一个人都能踩我一脚……”   “我刚从蜃境出来,也是谁都欺我的。”   他忽然就看开了,他的过去再狼狈又如何,她不会介意的。   雎不得躺在地上,抱着林念慈,静了片刻才出声:“伴生咒的另一半在我识海里,它是母亲对我的诅咒……永世孤独,不得人爱,凡我所求,皆不可得。”   林念慈不敢相信,怎么会有母亲对孩子有如此大的恶意,本以为梦境里看见的便已是全部,不料她还对雎不得下了如此狠毒的诅咒。 第39章第39章   雎不得想起来了,那个发式确实是魔族特有,且是男子为女子亲手盘的。   他将林念慈抱到梳妆台前,替她拆了发带。   因为她住在这里,寝宫也有了人气,许多家具都已备上。   “你还生气吗?”他拿着梳子,细心地将她的发丝一点一点地梳顺。   她在桌上撑着脑袋:“当然生气,没想到你还会说那样的话。”   “对不起。”他垂头,亲了亲她的耳朵,不知要怎样她才不会生气,“以后不会说那样的话了。”   “我也有错,我不该道听途说便在上面造谣,”她看着镜子里的他,话锋一转,“我也该道歉,对不起。”   他握紧手里的发,唇向下移,吻上她的唇,他不想听她道歉,她没有错,她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   林念慈被亲得发闷,便拍他:“好困,快些梳。”   雎不得恋恋不舍地离开,继续为她梳发。   “你是不是不会?”她从镜中看着他笨拙的手努力将发盘出形状。   他微蹙眉,闻言停下动作,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扯疼你了?”   “没有,我一点也不疼,”她又问一遍,“你会吗?”   他的声音很低:“我知道它是什么样子。”   “没事,我向大嬷嬷学了,明日我教你。”她抽出发来,散在肩上,往床上走。   看她光着脚,他快步过去把她拦腰抱起:“地上凉。”   陷进柔软的床里,两人都有些意乱神迷,林念慈先反应过来,掀过被子蒙头盖住:“快睡觉!”   他爬过来掀起一角被子钻进去,又从后面搂住她,吻了吻她的发顶,这才闭上眼。   ……   “可恶!怎么打不中?”   几个锦衣的男孩女孩凑在树下,手里拿着小□□往树上射去,一只黑黢黢的鸟在枝上跳来跳去。   粗布衣裳的小男孩躲在墙后,偷偷看他们。   男孩女孩们又连射几弩,终于将小鸟打下枝头。他们一哄而上,围着它转了几圈,很快被其它东西吸引了注意,跑到别处去玩了。   粗布衣裳的男孩快跑过来,小心捧起黑鸟,往冷宫飞奔而去。   他将它放在桌上,拿起一旁冷硬的馒头掰碎了,想要喂给它吃。黑鸟紧闭着眼,一动不动,男孩固执地掰开它的嘴,一点一点的把碎屑塞给它。   背后响起一声凳子划地的尖锐声,红衣的女子走过来,看到桌上的鸟,柔声:“哪里来的小雀儿?”   男孩不说话。   扶云看清他的动作,温笑化作冷笑,提着鸟腿扔出去:“莫再做这样的无用功,它已经死了。”   男孩追出去,把鸟捧起来,疑惑问:“什么是死了?”   扶云居高临下睨他,脸上的笑却从未变过:“傻子,死都不知道什么意思。”   男孩还是一脸茫然:“什么是傻子?”   扶云不再理他,将门关上。   男孩便独自坐在门外,看了一天一动不动的鸟,也终于知道,何谓死亡。   男孩长大一些,看着五六岁的样子,他扒着扶云的腿问她:“母亲,杂种祸害这个名字我不喜欢,我可否换一个?”   女子笑得温婉,破天荒没有先否定他:“你想叫什么?”   他眼前一亮,满怀希冀:“小雀儿,好吗?”   “小雀儿,”三个字从女子口中婉转而出,她品鉴一番后摇头,“不好听,我为你再想一个如何?”   男孩有些失落,但一想到可以换一个便又有些高兴:“什么?”   “我诅咒你永世孤独,不得人爱,凡你所求,皆不可得,”女子离开凳子,在他面前蹲跪下,扶着他的肩,将一根画满黑纹的簪子插到他头上,温柔道:“皆不可得,你随我姓,便叫雎不得吧?”   “……也不好听。”男孩刚反驳出口,便被女子打断。   女子眼底的歇斯底里吓了他一跳:“要么叫这个,要么叫杂种祸害。” 第40章第40章   “师姐,我进来了?”十三四岁的男孩敲敲门,见无人来开,便蹦跳着推门进来。   明亮的阳光将一切都照得温柔,少女正趴在院中央的桌子上睡觉,翠绿的鸟雀在桌上啄食摆放好的糕点。   鱼子晋轻推她:“师姐,醒醒,我们该走了。”   鸟雀受到惊吓,鸣叫一声扑棱棱翅膀飞到树上。   林念慈动了动肩,打个哈欠起身,看见鱼子晋的一瞬愣住了。   她疑惑:“师弟?”总感觉师弟不应该这么小的。   鱼子晋在一边的凳子上坐下,给她倒了杯水推过去:“师姐,你睡迷糊了。”   “嗯……”她揉揉眼,将水喝了,“方才好像做了个梦,我梦见你……我做的什么梦来着?”   鱼子晋站起身:“别管做的什么梦了,快些走吧,师兄他们早聚齐了。”   林念慈蓦地想起正事,将疑惑抛到脑后,跟着向门口走去。   门外聚了两个人,都在等他们。   郁茗见她出来,过去揽住她的肩:“哈哈哈,我们在外面都听见你睡迷糊了。”   林念慈还有些迷糊,见到他们总有些奇怪的感觉,好像他们不应该是这样。   她没多想,反手搂住郁茗的腰:“哪里来的美人?刚出门就来投怀送抱。”   郁茗却一脸惊讶,伸手摸她的额:“也没发烧啊……你不会现在还没醒吧?”   旁边的莫修竹和鱼子晋也很是惊讶地望她。   “怎么了?”看他们模样,她不自觉松手,说着自己也反应过来。这样的话似乎不应该从她口中说出,她应该是含蓄内敛的。   莫修竹无奈笑了:“看样子是真还没醒。”   林念慈收了手,眉头紧蹙,这里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从她醒来开始便觉得奇怪。   “既然人齐了,我们走吧。”莫修竹掏出一张符踩到脚下。   御空符瞬间变大,剩下的三人跳上去。   郁茗是三长老湛丹雪的唯一亲传弟子,湛丹雪平日与和光关系颇好,所以莫修竹三人外出历练时一般也会带上她。   御空符很快飞至高空,急速向前,林念慈站在前面却常常回头,不知在看什么。   “念慈,总是回头做什么?”莫修竹减慢速度,怕她站不稳。   “没事,就是觉得身后应该有个人。”她又回头看了眼,这种感觉很是怪异,虽觉身后有人,却不是警惕,而是安心。   不过三日,四人来到东洲与北洲交界处的泊城。   这三日里,林念慈还是无法适应,处处觉得不对劲,整个人分裂又矛盾,仿佛她不是这里人。   “师姐,那是什么?”鱼子晋指着旁边小摊子,期待看她。   她看见小摊上面插着的糖人,拍拍他脑袋:“想要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鱼子晋捂着并不疼的脑袋,控诉道:“师姐,你真的变了,以前你都会直接去买给我的。”   林念慈动作一顿,他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   她买了四个糖人,向他们走去时,心头一跳,这个场景莫名有点熟悉,似乎她曾经也给某人买过糖人。   莫修竹与郁茗不喜食甜,林念慈也没有想吃的心情,便都给了鱼子晋,鱼子晋抱着四根糖人,喜滋滋地便走边吃。   莫修竹嘱咐:“待会去了孟府,念慈看好子晋,莫再让他像上次那么冲动了。”   “……好。”林念慈想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来上次的冲动是什么事。   上次他们随师父去青锋城时,在城下遇见一恶霸欺负平民,鱼子晋刚学了点剑,便学话本里的游侠路遇不平拔刀相助,在人家剑修的地头上耍剑,被恶霸追着打了三条街,一个月没爬起床。当时幸亏师父来的及时,要不然三个月他都不一定能站起来。   她忽地笑出声,不知为何,她总感觉这样活泼张扬的师弟距自己已很是遥远了。   此次有问题来寻他们的,是泊城首富孟氏,孟氏府邸非常好找,就在最繁华的街道。   孟府小厮通传后,将四人引进府中。   孟府整体装修清雅,完全没有一般商贾的豪奢之气,但它的贵气都藏在细节处。先入穿堂,两边是游廊,再往前走便看见几处院落。   几人被引入正院,孟老爷与孟夫人早早等在房里。   孟老爷生得浑厚,一脸横肉,这样的天气早热出一身的汗。他擦擦额间湿汗,起身高兴道:“几位道长终于来了!”   与孟老爷相比,孟夫人脸色便差上许多,整个人也更加憔悴,见几人来了也只是慢慢站起来,看着没有一点精神。 第41章第41章   安奉观里妖气冲天,外面竟一点察觉不到。   四人收敛气息,装作前来祈符的游客,到处逛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怪异之处,在此修道的道长也只是练气的普通人。   他们又在观里捐了些银钱,求了一张符。   这张符只是普普通通用朱砂画的符,唯一不对的是,这上面的符文他们四个都不认识,只能看出不是什么正经符。   此时已近中午,来安奉观的年轻男女更多了。他们商量后,决定夜半无人时再来一探。   四人结伴下山,在泊城里打听安奉观的信息。   奇怪的是,年轻人几乎都知道安奉观,而年纪稍长一些的或是稍小一些的,知道的却不多。   最重要的是,他们打听到最近泊城失踪了许多人,这些失踪者之前都去过安奉观。   夜色阴沉,明月被轻云遮掩,四个人翻过墙头,跳进安奉观中。   没有了日光,安奉观的妖气更加浓郁,几乎要将整个观淹没。   正偷偷寻找妖气最浓之处,林念慈手里捏着的符突然亮了一下,她眼疾手快,迅速一捉,手中顿时提了只毛茸茸的东西。   她立刻将它定住,招呼前面的三人。   莫修竹扒开它厚重的毛仔细一瞧:“果然是狐狸。”   鱼子晋捂着鼻子嫌弃:“原来是狐狸,怪不得味这么大。”   郁茗却抽出上午在观里求来的符:“所以,这是个传送符?设计竟如此精巧。”   橙红的狐狸动不了,只能在林念慈手中呼呼喘粗气,圆溜溜的大眼忿忿看着他们。   林念慈找准它的一处穴位,用力一捏,小狗大的狐狸便变为漂亮少年。   她解了定身符,手下制住他:“泊城失踪的那些人在哪?”   少年眼睛一转。   这几个小修士虽年纪不大修为一般,但也比自己高,若能与其中一个双修,自己的修为也可益进。更何况狐狸洞中有老祖坐镇,自己将他们引过去,老祖再捉住他们,自己也算大功一件,到时怎么也得让他先挑一个。   他又圆又大的眼睛即刻蒙上一层雾水,瑟瑟发抖:“我不知道。”   鱼子晋掏出一把大刀吓唬他:“少装!”   小狐狸抱住脑袋,眼泪簌簌流下:“别杀我!他们在真武殿后面的树洞下……”   一时之间,四人的表情都格外怪异。好笨的狐狸,他大概还以为自己挺聪明。   这么简单便说出来,那个洞没问题他们是不信的,况且,这哭的表情有点假了。   郁茗摸着下巴:“我看,他方才那身狐狸皮不错,用来做氅定能御风防寒。”   “狐狸心能下酒么?”鱼子晋紧跟着,“能下酒的话我先预定了它的心。”   林念慈拿出把匕首来,在小狐狸眼睛上照量:“它眼睛挺好看的,那我要眼睛吧。”   三人分完,抬头去看莫修竹。   莫修竹点头:“你挑剩下的都归我。”   小狐狸眼见他们不似作假,似乎真要将它瓜分,眼泪登时真情实感地流出来了。   鱼子晋语气沉沉:“所以,那个洞里到底是什么?”   “……我家老祖在里面。”小狐狸哭地分外可怜。   “那些失踪的人呢?”林念慈手中的匕首逼近,眼神冷酷。   “他们在三宫殿后面的树洞里,”它惶惶闭上眼,“我都说,你们不要杀我。”   四个人围着一个蜷在地上的小狐狸,目光阴森:“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小狐狸抱着脑袋,颠三倒四地把族群出卖了。   事实果然与他们猜测的八九不离十,这是一群通过吸食年轻男女精气修炼的狐妖,之前在北洲活动,后来被烈阳宗给端了老巢才跑来东洲。   安奉观的道长与这些狐妖合作,他负责引人过来,钱归他,人归狐妖,狐妖还要保护安奉观,这也是为何泊城之中失踪了那么多年轻人,而几乎无人怀疑安奉观的原因。   平日来观里求符的,精神旺盛的年轻人便给传送符,中老年人或是孩子,便给普通的平安符。到了晚上,便会有狐妖被传送到持符者那里。普通人往往经受不住妖的媚术,轻而易举被狐妖迷惑进狐狸洞。   也有意志坚定之人不受媚术迷惑,狐妖们便会假扮被人追杀的小妖取得同情,再慢慢诱惑他们去狐狸洞。但这种人极少,几年遇不到一个。   林念慈很奇怪:“你们为何要将人引进狐狸洞?”   小狐狸偷偷瞄她一眼,低声:“因为老祖不喜欢吸□□气,她喜欢吃人。”   鱼子晋一听便很生气,啪一下拍到它的脑袋上。   莫修竹听完,问:“你们老祖修为多高?”   小狐狸委委屈屈:“元婴。”没想到他第一次从狐狸洞出来勾引人便遇上四个修为比他高的修士,那个小孩竟然还敢打他。   郁茗问:“老祖不靠精气修炼?”   “不靠。老祖喜欢吃肉,尤其喜欢瘦肉,所以回回都让我们将人的精气吸食干净,等人非常消瘦的时候再带回去。” 第42章第42章   少年一个箭步冲过来,想要看看林念慈,却被一旁的鱼子晋拂开手:“不要碰她!”   少年被拂开的手顿时发烫,很想将眼前碍事的人都杀了。   莫修竹他们围着她,关心:“师妹,你怎么了?”   林念慈摆摆手,蹲在地上缓了片刻才站起身:“没事,方才头有些疼。”   看她确实无事,四人继续结伴而行。   白衣少年低落地远远跟在他们身后,走回了泊城。   夜半,空阔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几人行路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突然,身后传来砰的闷响,他们下意识回头。   白衣少年倒在地上,已经人事不省。   林念慈立刻跑过去,路上她虽没看过他,却总是注意着他的脚步声,见他昏迷,更是心下一慌。   她可能真的认识他。   少年胸前的衣襟已湿了半边,几人靠过来才闻见浓重的血腥气。   林念慈给他试了试脉,又给他喂了颗丹药,推开郁茗他们伸过来的手,独自将他背起来。莫修竹见状道:“那便带他回去吧。”   夜深人静,孟府早闭了门。守门人听见敲门声,磨蹭了许久才来开门。   等他们将少年放到床上时,少年的血已经湿透林念慈的大半衣裳。   郁茗伸手,要去扒少年染红的白衣:“怎么伤得这么重?方才在山上时一点都没看出来。”   谁知手刚碰到衣裳,少年便猛地睁开眸子,声音低冷:“不要碰我。”   郁茗被骇了一跳,他的眼神看不出任何情绪,但就是令她害怕。   “对,男女授受不亲,”鱼子晋把小狐狸放到桌子上用定身符定好,撸起袖子,“我来吧。”   少年干裂的唇轻启:“你也不行。”   “我也不行?能管你就不错了,惯你些毛病,”鱼子晋瞪眼,撸好袖子直冲过去,“我偏就碰你!”   少年不再说话,只是眸子一低,好像被人欺负了一样,看着有些可怜。   他低眸时,眼神刚好掠过林念慈。   林念慈被他的表情触动,迅速拦住鱼子晋:“算了,我来吧。”   少年这才重又闭上眼,恢复了他疏离冷淡的气质。   郁茗、鱼子晋:原来是另有目的……   鱼子晋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看看少年,又看看林念慈:“师姐,他可能真的认识你?你再仔细想想,你真不记得他?”   郁茗一脸好奇地看过去,连一直在闷头配药的莫修竹也抬了头。   “……我也不知道,”林念慈困惑,“我看他有点眼熟,但我就是不记得他。”   在光下看,少年的脸确实很眼熟,不过她总觉得他现在好像太嫩了些,她的直觉告诉她,他应该年纪再大点。   郁茗想起看过的话本子:“你不会骗了人家感情又把人家忘了吧?”   林念慈刚想回复不可能,莫修竹已经配好药拿过来:“行了,快去给他上药。”   她小心接过药粉,坐到少年身边,轻轻为他褪了外衣。   莫修竹给鱼子晋和郁茗使了个眼色,三人在门口处远远坐下。   谁都能看出少年与林念慈之间有事,林念慈虽不承认,但她的行为骗不了人,平素若遇到生人,她可不会这么轻易放下戒心。   不过他们虽不妨碍两人接触,但那少年毕竟不知底细,还是小心为上,不能让两人单独相处。   褪去外衣后,林念慈看见少年雪白的胸膛上几道狰狞的伤痕,伤痕还很新,红色的血正顺着伤口的纹路往外流。   她心头一痛,似乎是看不得这样的伤。但是更重的伤她都见过,为何独独见不得这样的伤?   到底是因为受伤的人还是因为伤口狰狞?   她摇摇头,把所有念头抛之脑后,专心为他处理伤口。   她将血用纱布擦洗干净,然后清理伤口。伤口不知是被人用什么砍的,上面许多泥土。   少年一直看着她,竭力平静的眼神隐藏着想要不顾一切的疯狂。   伤口太深,里面的秽土清理起来非常困难,为了尽可能地减少他的痛苦,林念慈拿着纱布小心翼翼地处理。   不到一刻钟,她便满头大汗:“我尽量小心,疼的话喊我。”   少年不吭声,她认真的神情和打在他身上的呼吸已经吸引他全部的注意力。   她得不到回应,抬头看他,这才发现他似乎一直在看自己,中间好像从未呼过疼。   他此刻的眼神很熟悉,她一定在哪里见过。   脑海里昏暗的灯光和柔软的床榻一闪而过,她登时站起身:“你你疼不疼?”   不疼的话在他口中转了几转,他的视线落到她微红的耳朵上,转念道:“疼。”   “那我再小心一点。”她不敢看他眼神,低头洗干净纱布,继续清理伤口。 第43章第43章   触手滚烫,林念慈又试了试脉。   “他发烧了。”   几个人立刻凑近:“快看看他的伤怎么样了。”   林念慈掀开被子,拆开纱布,看见伤口已肿胀化脓。   “怎么回事?不是上药了吗?这个天气也不应该会化脓吧?”鱼子晋满面疑惑。   “可能是药量太少了,”莫修竹摸着下巴,他不是医修,对此不甚精通,只知怎么配伤药,“加大点药量,给他服用退烧药。等明日师兄师姐来了再看看。”   “只能如此了。”林念慈直起身子去拿干净纱布。   身后三人齐齐后退一步,在她奇怪的眼神里端起桌上早饭往门口走。   鱼子晋边走边道:“师姐,安奉观那里有我们,此人便交给你了。”出去后还贴心地关好门。   这人伤得如此重,大概率对林念慈没有威胁,没有他们看着肯定也没关系。他们迅速吃完饭,转身去了安奉观。   林念慈只得独自留下照顾雎不得。   她先是替他换了药,又出去给他买了退烧药熬好,然后步骤便卡在了让他喝药这一环节上。   “道友,醒醒,起来喝了药再睡。”她轻拍对方的肩,“道友?”   对方一动不动,只睫毛颤了颤。   她又唤了十几声,最后只得加大音量:“雎不得!”   雎不得眼皮一抖,终于睁开了眼。因为发烧,他的眼睛发红,看着她时格外无辜。   “你发烧了,喝了药再睡。”林念慈将他扶起来,低声劝。   他不说话,呆愣愣地喝了药,正昏沉着,口中突然一甜。   方才他喝药时眉间微蹙,她以为他觉得苦,便塞了颗糖给他:“吃了糖就不苦了。”   雎不得舌尖发热,这甜似乎一下甜到心里。因为发烧,他的头晕沉,虽然以前也发过烧,但无人在意他,他也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有人愿意照顾他,发一次烧,他便觉得这昏沉无法忍受了,很想告诉她他有多难受,很想抱着她睡上一觉。   这么想着,他也这么做了。他整个人靠到林念慈身上,双臂搂住她,头窝在她的臂弯里,哼唧:“我很难受,我哪里都难受。”   林念慈僵硬地坐着,一点也不敢动:“你已经吃了药,过一阵大概就好了。”   他不说话,就靠着她。   “你躺下睡一会好不好?”她不自觉温柔了声音,轻手轻脚地抬起他的胳膊和头。   “你陪着我。”他察觉她要走,重新搂紧她。   “……好。”思索片刻,她还是同意了,陪着他慢慢躺下,又给他盖好被子。   雎不得满意了,安然睡去。   林念慈躺了一会,睡意漫上眼皮,很快也睡着了。   清透的海水中,男子女子挨得很近,女子传音:“大胆点,要亲就亲嘴,亲什么脸?”   然后笨拙地去吻男子,男子愣了一瞬,很快回应她。   远处皆是黑暗,唯有此处有光亮,两人悬于海中,如两条小小游鱼。   林念慈陷于梦中,怎么也看不清男子与女子的脸,她缓缓靠近,终于在他们分开的一瞬看清他们的模样。   竟是她与雎不得!   她一惊,迅速从梦中清醒。一睁眼,周围围了三个看好戏的人。   郁茗坏笑着给她掖了掖被角:“行啊念慈,进度这么快,还说不认识人家。”   鱼子晋年纪不大,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觉,他只是单纯觉得两人睡一张小床有点挤:“师姐,门口有榻,何必非去同他挤一张床?”   莫修竹半个字都没说,只是一脸不赞同。   林念慈被梦境激起来的羞耻心莫名在他们的包围下散了,她回身试了试雎不得的额,温度降了些,虽不是正常温度,但没有早晨那么烫手了。   她趁人睡熟,悄悄移开对方的手臂,刚要站起身,又被他迷蒙中抱住腰。   她无奈,只得用这个姿势同莫修竹他们说话。   看明白她为何与人同躺一张床,莫修竹松一口气,只要不是什么特殊关系便好。   怕吵醒雎不得,林念慈低声问:“你们今日上午有何收获?”   郁茗道:“我们偷着混进那个没有老祖的狐狸洞,发现了几乎所有失踪的年轻男女,他们大部分还活着,不过都异常消瘦,若再耽误几日恐怕命不久矣。”   莫修竹紧接着:“师兄师姐明日差不多便到了,到时我们合力,救出他们并不难。”   “对,”鱼子晋有些惋惜,“这些男女无一不是被色相所迷才中了诡计,若不是执着于色相,哪至于被妖囚禁,日日担惊受怕。”   郁茗冷哼:“你不执着于色相,那你见了漂亮小姑娘别迈不动腿。”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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